2011-03-03 21:39:23Pan

周杰倫不是/就是李小龍--廿一世紀的《青蜂俠》 


 

        周杰倫不是/就是李小龍
    --廿一世紀的《青蜂俠》                  
                   李展鵬
  在李小龍版本的《青蜂俠》中,準備行俠殺敵之前,加藤恭敬地對青蜂俠說:「我跟你去,波士!」(I am with you, boss!),今天的《青蜂俠》中,周杰倫版本的加藤卻不甘做隨從,多次直言沒有他就沒有青蜂俠。英雄電影(尤其是漫畫英雄)表面上脫離現實,但它卻往往反映世界大勢、甚至是外交關係;《超人》系列出現的背景是美國城市的犯罪率高企,007電影中,占士邦要去哪個國家打哪個種族的大惡棍,都跟(美國眼中的)國際政治有關。

加藤:中國元素多於日本元素
 
  荷里活作為美國這文化帝國的意識型態機關,向全世界輸出美國價值觀,它如何呈現「他者」──有時是社會少數如同性戀者,有時是種族弱勢如黑人──是美國政治文化的寒暑表,華人在荷里活電影的角色就一直反映彼邦的種族意識與中美關係。加藤這角色本是日本人,但因為由華人演員李小龍飾演而聲名大噪,可列入荷里活的華人角色的分析。至於新版《青蜂俠》更索性明言加藤來自上海,讓周杰倫在片中講中文聽國語歌。電影更嘲諷了美國人對亞洲的無知:青蜂俠與加藤初次見面,後者表明他在上海出生,青蜂俠順口一句:「我愛日本!」無論如何,儘管掛著日文名,從李小龍到周杰倫的華人身份與中國功夫,加藤這角色承載的早已是中國元素多於日本元素。 

  如此看來,比對新舊版《青蜂俠》中的加藤便甚為有趣。六十年代,李小龍飾演加滕,其身手與造型皆深入民心,近半個世紀以後,新版本的《青蜂俠》找來紅遍亞洲的周杰倫演出。同樣的題材人物,相隔了數十年,有多少雷同與變遷?李小龍版的《青蜂俠》片集於一九六六及六七年播出,當時,中國正開始文化大革命,經濟發展幾近停頓,半個世紀後的今天,中國的崛起成為世界焦點,辦完了奧運與世博之後,胡錦濤以大國領導人之姿訪問美國。現實世界的改變如此翻天覆地,那麼,一部不無敏感地以「中美合作」(美國的青蜂俠與華人的加滕)為題目的電影又如何隨時代改變?

  六十年代,李小龍版的加藤無論如何有型有款與搶盡鏡頭,說到底仍是青蜂俠的助手與隨從。在原來的故事中,青蜂俠多年前在遠東的一次旅行中救了加藤,後來收了他當助手。加藤隨時候命,聽青蜂俠指示。他是打手,也是白人男性的附屬品。新版《青蜂俠》中加藤的地位卻明顯提昇,他跟青蜂俠的關係也比較複雜,不再純粹是主僕關係。片中,加藤是青蜂俠已故父親的助手,後者偶然發現了他身懷絕技,便邀他結伴行動。這一次,如果沒有加藤,青蜂俠根本就是廢人一個,加藤是青蜂俠的「造星者」,他的身手與發明的技能是全片焦點所在。然而,加藤又仍然低人一等,他是僱員,是窮小子,他為兩代的白種富豪做事。

「中美關係」的複雜
  
  電影花了不少篇幅講述兩人的複雜關係。有時候,青蜂俠要加藤幫他救他,沒有了加藤,他死一百次都不夠。有時候,青蜂俠仍是他的老闆或主人,他們爭女友,他可以在美女面前為了羞辱他而使喚他沖咖啡;一次,因為青蜂俠的魯莽,他們差點斃命,事後加藤表示不滿,青蜂俠卻反過來罵他並解僱他。然而有時候,他們又是平等的朋友關係,加藤稱青蜂俠為兄弟,而他亦多次跟青蜂俠爭拗他的地位問題,他直言一切都是因為他才可成功。

  兩人關係,可以放在中國崛起、美國國力下滑、胡錦濤訪美等背景去看:青蜂俠只是個少不更事又一事無成的的大細路,但他倚著父蔭仍然高人一等,加藤則真正有過人才能,他在惡劣環境中長大而練就一身武藝,在機緣巧合下一展身手。因此,加藤可以強調他的功勞與地位,中國不再甘心當隨從。

  然而,如果就此認為華人角色已經在荷里活站起來,卻是過份天真樂觀。作為運作得爐火純青的意識型態機關,荷里活片有它一套不著痕跡的論述方式。當加藤比青蜂俠還要有型,當他的地位跟六十年代不可同日而語,但他仍是美國文化的弱勢與「他者」。首先,新版《青蜂俠》的一大改動是把青蜂俠變成一個鍾情女色與吃喝的窩囊,他遇上加藤才有機會轟烈起來。這表面上是加藤啟發了他,協助了他。然而,事情的另一面卻是:為什麼跟華人角色平起平坐的要是一個窩囊?即是,如果換了是個傳統的英雄,加藤就沒有如此地位嗎?情況一如在《尖鋒時刻》中,跟成龍拍擋的是一個黑人。彷彿,要把第一主角的身份地位刻意壓低,華人角色才可暫坐一線地位。相反,無論是成龍或李連杰,都很難跟荷里活一線男星如畢彼特或尊尼狄普平起平坐──請看看周潤發在《魔盜王》中的可笑與尷尬。 
 
  另外,男權社會的性別書寫有常用的一招,就是把「他者」寫成是小孩或女人型。新版《青蜂俠》中的加藤雖然可以跟青蜂俠爭女仔,但他仍在重要時刻被看成是女人或小孩。有一次,因青蜂俠的魯莽,他們險些喪命,加藤不作聲以示不滿,青蜂俠卻對他指罵,說他像個愛哭的小孩,對他羞辱一番;片中兩人在青蜂俠家中的爭執打架,完全是「細路仔玩泥沙」,跟全片格格不入,但這場戲卻像極了夫妻間的不和。其實,身懷絕技的加藤跟窩囊的肥仔青蜂俠對打,又如何有勢均力敵之理?但電影就是安排了這一場「耍花槍」的戲,加藤甚至說了一句極為詭異的話:「你對女人見一個搞一個,不知道下次會不會搞上我!」突然莫名其妙地自喻為女人,加藤這一刻怎麼似乎在吃醋?

被西方命名的中國人

  從陳沖在《大班》中自甘成為白人的附屬品,到《蘇絲黃的世界》中荷里活把美國人對香港的想像化成一個神秘美麗的、被慾望的、需要被救贖的女人,到章子怡在《藝伎回憶錄》中演可憐藝伎,荷里活中的華人角色必涉及種族政治意識;華人可以演什麼,不可以演什麼,都必須在白人主流文化的框架下,得到他們批准。情形就像新版《青蜂俠》的最後一幕:青蜂俠要跟加藤和好如初(又一幕充滿情侶意味的戲),他在哄他,說要給他一個大俠名號,而不再藉藉無名──是的,地位提昇的加藤,不久的將來或會得到一個可堪與青蜂俠並列的名號,但命名者始終是青蜂俠,是荷里活,是仍然強勢的美國文化。因此,周杰倫一方面不是李小龍,他的加藤的地位大幅提昇,但他又仍然只是李小龍,說到底他仍是荷里活的一隻意識型態的棋子。   

澳門日報演藝版 3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