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8-28 02:12:57Pan

除了唱《紅日》,還有別的選擇嗎?--談台灣水災籌款節目

                       
台灣發生嚴重水災,香港演藝界即時發起"八八水災關愛行動"音樂會,號召數百藝人籌得逾五千萬。"香港人真有善心"似乎是我們對這件事的唯一評論。然而,在三數小時的節目之中,我們其實失去了什麼? 

整個籌款最叫人納悶的,是整晚的唱!唱!唱!彷彿,唱歌是賑災活動的唯一選擇。是的,從十年多前為華東水災籌款開始,這種集合眾多藝人的籌款騷就走不出這種模式。於是,每當要做善事,我們就要被逼一而再、再而三的聽著《紅日》及《Greatest Love of All》等歌曲(唯一喜訊是今次沒有劉德華的《中國人》)。唱歌是賑災的唯一方式嗎?而就算是,也怪香港實在太少非情歌,因此每次要唱勵志歌都是來來去去那幾首──《紅日》、《憑著愛》、《祝福》,廿年如一日。我們沒有John Lennon的Imagine那種層次的歌。

天地無情人間有情?

先別談《紅日》是否很難聽,這種籌款騷是有其先天限制的:首先,音樂會的方式可以負載的反思實在太少,除了千篇一律的歌與簡單的捐款呼籲,它不能夠容納別的東西。從四川地震到這次台灣水災,一句"天地無情人間有情"廣為流傳。在整個"八八水災關愛行動"中要傳遞的,也是這個訊息。這句話本來也沒什麼不對,但是,當籌款活動是以唱歌為主,一再充斥《紅日》的庸俗,沒有資訊性,沒有反思空間,"天地無情人間有情"的口號就成了為失當的政府掩飾過失的化妝師。因為,這種晚會不能夠為我們提供"天地"與"人心"之間的那一大片空白──政治與社會──的討論,而這恰恰是發生災難時最需要思考的。

經過這幾年鄰近地區的天災,很多人都已意識到,天災雖是人力所不能改變,但天災帶給人民的破壞性,卻可以由人為因素影響。緬甸風災很慘,一大原因是政府拒絕外界援助;四川地震死傷者眾,部分原因是建築結構問題;至於這次台灣水災,已有不少評論指出是政府救災不力、反應緩慢、事前沒撤離居民等。但此等等有關施政的問題,我們絕不會從"八八水災關愛行動"中聽到。一邊看節目,我們一邊為受難者悲痛,一邊為"人間有情"而動容,卻輕輕跳過更重要的有關人為因素的思考。因為,既然天地那麼無情,我們能做的,就是加強防範措施、預警工作、救災能力,而不是光在一旁讚嘆"人間有情",把災難"去政治化",間接助長可怕的災難繼續為禍人間。

真正主角的缺席

當晚的活動中,起碼有兩個很好的機會帶出"人間有情"以外的思考。盧冠廷自從淡出歌壇後,多年來身體力行推行環保,已成了一個"環保icon"。環保是個很政治的問題,一個地方的環境質素,常取決於政府的決策與力道。因此,當他唱罷《但願人長久》而皺起眉頭提到天災與全球暖化的關係時,那是一個絕佳的提出問題的時機,然而,很可惜地,也許因此這是個音樂會,必須不停的唱而非講話,因此,他話鋒一轉匆忙地叫大家"拿出愛心愛地球"就唱下一首歌。

另一個好時機,是藝人之家的獻唱。基督徒對人間苦難的悲憫應該比別人更深,而他們唱出的為四川地震而寫的《同一個希望》,亦比《紅日》誠摰太多。他們是整個晚會中較有可能提出不同問題的人,但像盧冠廷一樣,他們沒法在現有模式中突破。於是,整個晚上,不但沒有資訊,沒有討論,更甚者,水災的真正主角──災民──的聲音是缺席的。
 
我絕不怪罪於香港藝人。事實上,香港演藝人協會從由梅艷芳到曾志偉當主席,他們做的已經很多。這次籌款行動火速號召三百藝人,一夜間籌得超過五千萬,比起香港政府捐給台灣的善款還多,港府可說丟臉至極。從華東水災忘我大匯演、民主歌聲獻中華、九二一大地震全心全意大行動,到沙士時期的"1:99"音樂會,香港藝人表現出善心、凝聚力、行動力。這樣純民辦的大型籌款,在大陸台灣都甚鮮見,卻偏偏出現在平時最市儈最商業的香港。因此有人說,香港演藝界其實有點像NGO(非政府組織),肩負起一些無論是港英政府與特區政府都不會做、或做不來的一些有關慈善與社會公義的工作。他們在現有框架中,做得已經不錯。

我質疑的,是整個電視工業的模式,一種制式的、數十年不變的運作──例如"沒有大歌星唱歌就做不了善事"的金科玉律。至於那些資訊、分析與思考,就留給短短的電視新聞,或是處於邊緣時段的新聞節目。而電視新聞的最大特色,就是簡短、不深入、三分鐘熱度。至於佔據寶貴的三數小時黃金時間的"八八水災關愛行動",便只有留給你我都可能受不了的《紅日》了。如果你問陳志雲,他大概會說:什麼?三個小時難道做新聞節目?難道讓時事評論人、環保份子、災民上電視談三個小時?我們也要考慮觀眾的喜好呢!再說,沒有劉華表現得一副憂國憂民又如何吸引觀眾?

用勁歌金曲方式籌款

籌款活動的這種問題,其實不是電視工業所獨有,而TVB雖然懶惰、老土、沒創意、沒社會使命,但它畢竟不是罪魁禍首。問題的核心,是整個資本主義的運作模式,它給予我們大量娛樂令我們麻醉,令我們對政治與壓迫不再敏感。因此,就算是最悲慘的賑災活動,用的仍然是勁歌金曲的模式。就像美國學者尼爾波茲曼(Neil Postman)在《娛樂至死》所說的,我們的世界是一個拒絕思考、娛樂至死的"美麗新世界"。

"八八水災關愛行動"只是冰山一角:"沒有大歌星唱歌就做不了善事"的邏輯,其實跟很多人放學後"唔打機就無所事事"及放假時"唔shopping就冇野做"是如出一轍的。我們長年以來,都是利用了可以用來認識西藏新彊的時間,來追看一個賣月餅家族的勾心鬥角;我們都是利用了可以用來了解殘障者與拾荒者的時間,來聽容祖兒唱著無病呻吟的歌;我們都是利用了可以用來參與NGO的時間,來逛街購物的。只有在每隔一段時間的大型災難中,我們偶然做做好人,覺得自己也很有善心,覺得人間也有情,事後,我們又繼續回到那個"美麗新世界",繼續購物,繼續追看賣月餅家族的勾心鬥角。畢竟,很多人最關心的,都不是水災或地震,而是風暴:一種叫溏心的風暴。

(《澳門日報》演藝版,8月27日)
台長pan 2009-10-17 17:59:20

sb:
哈~ 不要緊~ 這種對偶像的執著我也明白。 只是,我還是要補充,流行文化中有些力量可以令社會開放進步,有些則相反。

sb 2009-10-16 23:23:14

我明白的老師,只不過現時在某些事情上我還沒法成熟到保持理智。倘若老師以後還想舉類似例子,就舉蔡依林吧!哈哈我支持您!

sb 2009-10-08 01:22:09

老師,我是認同您的立場的,但在選擇歌曲或歌手來舉例的時候,真的應該慎重。首先談談我自己的理解吧。爲什麽唱《紅日》,爲什麽唱比《紅日》符合情景的《同一個希望》,其實本質上沒有區別。正如《娛樂至死》所表達的,在這娛樂時代,發生災難也可用載歌載舞的方式抒發哀慟鼓勵民眾,那麼唱什麽歌又有什麽區別呢?這種賑災音樂會,是沒有明顯的諮詢性的;也仿佛沒有預備做到向受眾解釋的功能,僅僅只能吸引人注意,說服受眾去做他們所呼籲的事情。而更功利地從媒體本身出發,在灾後舉辦一場音樂會,社會責任固然有,但誰能否認當中的時效性接近性等價值?
然後我想說一點心底話,請老師不要見笑。您在最後一段很隨意地說到“容祖兒無病呻吟”,讓我很不舒服。因為回想開學初您讓我們選擇幾條時事新聞發表自己意見的時候,我就是用這種高高在上不屑一顧的語氣談論“靚模”的。只是我想不到容祖兒在老師眼中也並不高貴。我喜歡了她十年,但自問也喜歡讀書,像《娛樂至死》這種書也是從頭到尾認真讀過的,那麼是不是容祖兒或喜歡她的一定是同一類膚淺的人、配得上這個舉例?此外,請不要怪我過度解讀:“無病呻吟”會讓人聯想到唱功不好、不懂得控制唱歌感情,但這四個字至少不會發生在今時今日的她的身上。如果連她都是無病呻吟,那麼那些以為會說話就是會唱歌的小歌手怎麼混下去?
最後,我有一個存在了很久疑問。不是針對老師,因為我自己在作任何評價性的言論時都會發生同類情況——是不是把自己的視角淩駕于他人之上,作出不屑甚至是貶低的評價,就能提高自己的層次?眼見當下很多社論多是這種風格,我感到迷茫與無奈。現今傳播風氣消極,負面和聳動充斥人們眼球,我也分不清兩者誰是因誰是果。只是,如果為社會發聲必須用如此語言符號來粉飾,世界是否真的這麼差?

版主回應
SB同學:
謝謝你的回應~
其實舉的那些例子,不是本文的最大重點. 這裡反思的其實是資本主義的文化範式,是一個比較大的議題. 如果你不同意這些例子,大可把容祖兒換作蔡依林,把《紅日》換作《朋友》.我也不是有意點名批評任何人,而是反省一整個大制度.
2009-10-09 22:57: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