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0-05 13:07:20Pan

澳門:一個流動的城市--從流動性與異質性看城市發展

  幾個月前,我寫了一篇名為“澳門這城市的好”的文章,文中提及有澳門年輕人因為結交了菲律賓朋友而可以常常練習英文。這篇文章被轉貼到某個網上討論區,有網友語帶不屑地回應:是呀,那就去學一口菲律賓口音的英文吧。這種態度,反映了澳門當下的什麼問題?

倫敦地鐵的可愛之處

  如此明目張膽的歧視與無知,叫我驚訝之餘,倒令我想起了這兩年在倫敦坐地鐵的觀察。倫敦地鐵的缺點是不勝枚舉的:不準時,票價高,衛生情況差,不少車站沒有電梯,時常因整修而影響正常運作。然而,它卻有一可愛之處:很多車廂的門口旁邊,都有一小片專供乘客放大型行李的空間。這個小小的設計,透露出這個城市一大特質──這個城市的人,隨時處於一種流動的狀態,或抵達倫敦,或離開英國,或因留學,或因旅遊,或因工作;一個小小的地鐵車廂,連接的是五大洲七大洋。在倫敦坐地鐵,我很喜歡時常有人拉著大行李上車的景象,更喜歡觀察地鐵上的多元人種。這種流動性與多元性,久而久之為倫敦帶來了傲人的文化氛圍。

去年十一月,英國《獨立報》刊出了一個有趣的統計:現在的倫敦人中,有三分之一是在外國出生的,他們都被稱為Londoners。向來最敢言最富批判精神的《獨立報》對此讚賞有加,並用了「世界城市」(World City)作標題,文中語帶驕傲的說:倫敦已經成為一塊多元文化的大磁石(a multi-cultural magnet)。這種對城市的流動性與混雜性的肯定,不正是跟取笑別人的英語口音的態度背道而馳嗎?這種擁抱多元的胸襟,不正是今天澳門不少人所缺乏的?

開始動起來的澳門

  我真正感受到澳門人口的多元與流動,大概是從兩年多前開始。在南灣區的工地,我頭一次看到洋人工程師巡視;在文化中心看表演,後面的觀眾一口美式英文──那不是我們聽慣了的葡國人口音;在鬧市的巴士站,兩個一身短褲T恤的日本人問路,他們不是去賭場,而是去黑沙海灘;晚上的議事亭前地就更不用說,有朋友認為這些南亞人讓議事亭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廣場,它終於被庶民充分地利用,而不再總是被官辦或大社團的活動佔據。

在外來人滲入這個城市的同時,澳門人的流動也比以前頻繁許多:很多人不再一份工做到老──就算那是政府工。而因為社會上高薪職業的增加,社會學常關心的往上社會流動性(Upward Social Mobility,也就是貧苦市民的經濟階級的攀升)在澳門也大為提高。除了城市以內的流動,當然還有跨城市的流動。我身邊的朋友,有人在新加坡念完大學再到英國念碩士,畢業後,她申請往上海的一間學校教書;另一個朋友,每一兩年就飛往拉斯維加斯受訓。其他的,有去北京上課的,去上海看影展的,去台灣採訪的,去東歐開會的,到韓國參加藝術節的。是的,當關閘越來越擁擠,當往來港澳的航班越來越頻密,當澳門機場可以抵達的城市越來越多,種種“進”與“出”的流動景象,以及其帶來的多元人口,都是澳門成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城市的指標。

異質性與流動性:量度城市的尺

學者Jeff Lewis指出,現今在任何時候,地球上都有約十億的人口穿梭在不同國家之間。這個世代,或可稱為“流動的世代”。文化研究者Rapport 與 Dawson也曾這樣描繪這個時代:“‘流動’不只讓一個人有如置身家中,‘流動’本身甚至就是一個人的家。”這個流動的世代,帶來的是人口的多元、文化的異質、認同感的不拘一格,甚至是生活方式與思想行為的多元開放。

  異質性與多元化,是眾多城市社會學家量度城市的一把尺。沃斯(Wirth)早在三十年代就指出,衡量一個城市的標準,不是人口數量,不是硬體設施,而是其由不同的異質個體組成的生活方式。這個「異質個體」,其中之一就是背景各異的人口,那是構成「城市性」(Urbanism)的重要項目。從這一點看來,雖然澳門向來有百分之三左右的葡人,雖然我們一直也有不少的內地新移民,但是,五年前的澳門仍不能稱為一個城市,因為當時在澳門活動的人同質性仍是相對的高,而人口的構成也是比較靜止的而非流動的。

另一位城市學家洛芙蘭(Lofland)更用了樂觀其成的態度去看城市的異質與多元。她認為,城市生活的魅力不在於追求穩定與安全感,而在於其中的意外與冒險,她把這種經驗概括為「進入陌生人的世界」。這個「陌生人的世界」的重要性是,它讓我們的思維與行為提供了多元的參照:舉個例,身處有菲律賓人的群體,也許我們會更放膽地唱歌;身處有日本人的群體,我們可能突然禮多人不怪的頻頻鞠躬。而這就是城市社會學的符號互動學派所指出的──城市人的自我是透過與他人及環境互動的過程中建立的。當參照多了,選擇多了,我們的思考與行為模式,會變得比較多元,城市人可以選擇的生活方式就越來越多。相反,在一個人口同質性高、缺乏流動性的地方,生活方式的選擇就很有限,會容不下異己,接受不了不同聲音。

澳門的世界主義?遙遠嗎?

而當一個城市的文化異質到達某個程度,就蘊釀出一種「世界主義」,也就是真正擁抱不同文化的時候。慢慢的,我們會對不同口音的中文英文習以為常;漸漸的,除了骨子裡是一個華人、澳門特區人之外,我們或許還會有了泰國人的笑容、日本人的禮貌、英國人的含蓄幽默……。就像在倫敦,你不難遇到這樣的一個人:他在菲律賓出生,在美國求學,在英國工作,他最喜歡泰國菜,他娶了一個德國老婆,他坐地鐵時讀的是村上春樹,他甚至粗略分得出Confucius(孔子)與Mencius(孟子)的差異。

在我看來,多元性與流動性的最可愛之處,是它讓這個城市的可能性增多了。多年前我迷日劇時,也同時感到沮喪,因為我很明白那些故事根本沒可能在澳門發生,當時的澳門就是如此單純,如此沉悶,如此的“一眼睇晒”,容不下任何的文化想像。但今天不同了,那麼多陌生的群體與文化,那麼多迥異的生活方式,現在澳門已經開始是一個容得下“故事”的地方了。

當然,在這個走向“世界主義”的過程中,有些棘手問題是尚待解決的:首先,如何調控就業機會的平均?在美國南部的不少州,就有美國人因為被墨西哥新移民人搶去工作而產生仇視情緒,而前兩年巴黎的中東裔人社區發生暴動,也揭露了少數族裔在大城市的生存問題。在澳門,若然這問題不被正視,這個值得肯定的多元人口結構隨時會變成不同族裔之間的衝突。而文首引述的那位網友的態度,亦也許不盡然全是種族歧視,而可能跟他對外勞政策不滿有間接關係。

另外,相關政策及相應資源亦應該投入,來幫助不同族裔融入社會,而不是採取放牛吃草的態度。再者,教育與傳媒的角色亦很吃重,學校如何從小培養新一代尊重異文化與不同種族?傳媒如何持平地呈現少數族裔,避免負面的刻板印象形成?以上種種,都是任重道遠的社會工程。在包容地迎接“世界主義”的同時,我們也要步步小心地為其間的問題謀策。 (澳門這城市的好.之二)

(《澳門日報》視野版,10月1日)

(圖片:http://www.mfbmclct.edu.hk/~swwong/images/Macau/Macau-06.JPG)
PAN 2007-10-10 01:04:30

穎衡:
謝謝你的提醒,我覺得這是個好題材: 在外人(大陸人台灣人)眼中,澳門是如何脫離一個很空泛的&quot港澳&quot概念(以前人家說的&quot港澳&quot根本不包含澳門),而成為了一個獨立的澳門的.這又對澳門人的主體性與認同感有何影響. 也許下次可以寫這個題材.

穎衡 2007-10-09 19:50:51

學長:
你談到英國的情況,令我想起一個&quot溫布頓效應&quot的理論,英國球手對上一次拿冠軍已經是六十年代的事,但英國人來說贏不贏並不重要,因為在比賽期間世界的目光的聚焦在英國,帶動遊客,記者,球手來到當地消費,最終贏的是英國人。
同樣事情,我在台灣三年多感覺到台灣人認識/了解澳門的人愈來愈多,以前跟別說來自澳門,對方都分不清是香港還是中國大陸.但現隨著媒體的報導的確有更多人了解澳門,甚至會跟我說&quot畢業後回澳門很多工作等著你&quot(雖然我頓覺惘然)但至少現在的澳門不再在外人的認知中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