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5-15 01:26:56Pan

五一遊行的空間隱喻──談城市空間的“階級化”

(大概因為篇幅太長,昨天報紙刊登的是刪節版,這裡完整上載,
每次寫這種長文章都很戰戰兢兢,忙太長的篇幅趕走讀者,
希望大家給一點耐性,也給一點意見)       

我在風順堂區已經住了廿多年了。猶記得八九十年代,當我還是個學生,我家附近有鞋舖、有魚翅酒家、有台式茶坊,後來,這些店舖紛紛結業,此後,這裡已甚少售賣這些並非民生用品的店舖,取而代之的都是雜貨店、雲吞麵店、醫務所一類的平民化店舖。現在,如果要買衣服鞋襪,我們會到市中心購物區,如果要吃一頓好的,我們會到外面的酒樓餐廳,如果跟朋友喝茶聚會,我們也必定離開這一區。我們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幅認知地圖:哪裡是住宅區,哪裡是消費區,哪裡是比較平民的,哪裡是比較高尚的。這種變遷,就是城市空間的“階級化”。

  五一遊行的路線之爭,是一條新馬路之爭,也就是關於城市空間的爭論。有關遊行路線的爭拗,不是本文要解決的問題。這裡要談的,是這次的路線之爭如何迂迴地揭示澳門的城市空間在全球化的浪潮下被階級化的問題。
  
兩條路線的空間隱喻

且比較一下警方與遊行隊伍提出的兩條路線:前者提供的,是從祐漢公園出發,經提督馬路、美副將大馬路、士多紐拜斯大馬路、水坑尾到政府總部;後者提出的,則是從祐漢公園、提督馬路、河邊新街、新馬路,經議事亭前地再到政府總部。細看遊行隊伍提出的路線,當可發現那是一條饒富象徵意義的“階級之路”──從低下階層的北區出發,一直路經的是較為草根的老舊社區(提督馬路及河邊新街),然後從新馬路直達市中心議事亭前地。

作為遊行路線的爭拗點,新馬路與議事亭前地是意義重大的。眾所周知,議事亭是澳門從古到今的權力中心代表,無論是數百年前的中葡官員聚首之地,到殖民時代的政府機關集中地,到今天的旅遊區中心,它代表的從來是澳門的政治經濟權力。而新馬路的空間隱喻亦非常微妙,它上接殷王子馬路,盡頭就是金光閃閃的新舊葡京──那是一股賭場的勢力,之後有大西洋銀行、偌大的郵政局及民政總署──那是殖民歲月留下的重要標誌,但一過了議事亭,新馬路漸漸黯淡,一直到十六浦,已是破落骯髒的舊城區,甚至是罪惡的黑點。

這條並不算很長的新馬路,摻雜了澳門的不同階層:賭場富豪、政府人員、跨國企業、本地小企業、老百姓、流鶯。而隨著澳門的貧富懸殊日益嚴重,那一頭的新葡京跟那一頭的舊國際酒店的經濟差距與心理距離亦越來越遠。從抽象的空間理論分析,這條遊行路線是從最底層的北區,走過草根的舊城區,再直接進入饒富階級意味的新馬路,並在權力的中心議事亭示威陳情。

運用這種“空間分析法”,警方提供的路線便完全代表了另一種社會階層。從美副將開始,到士多紐拜斯及水坑尾等,都是中產階級或者起碼是小康之家的區域。在那裡,不見民間疾苦,不見蕭條景象,無論是寧靜的士多紐拜斯或熱鬧的水坑尾,這一片城市空間並不是屬於草根與社會弱勢的。

(下圖:沙梨頭是澳門的一片非常老舊的城市空間)
“這種破落現已成為病毒”

整場遊行有一個最堪玩味的象徵意義:遊行人士最終沒有走到市中心區,他們沒法走出提督馬路──一個比較草根的空間。澳門人對沙梨頭的破舊可能習以為常,但是,且看香港人如何看這一區:“五一衝突的沙梨頭就像五六十年前西環海旁,與內河對面珠海的高樓相比令人心酸。這種破落現已成為病毒,蔓延到所有非遊客點。” 香港《信報》的時事評論員崔少明這樣說。沙梨頭的破落在澳門本來不算什麼,澳門也有其他類似的舊城區,然而,當澳門的某些新區越來越華麗、越來越高尚,某些舊區卻是日久失修,相形之下顯得特別破落。

這種城市景觀的落差,說明的其實就是澳門的貧富懸殊,以及城市空間的“階級化”。如崔少明所說,當這種破落成為蔓延的病毒,也就代表貧窮階層的拓大,進而成為一個社會的潛藏危機。至於他所說的“蔓延到所有非遊客點”亦點出一大問題:在單一的經濟結構下,澳門的城市空間只要不跟旅遊博彩業扯上關係,是否就會落得破落蕭條的下場?

澳門城市空間的階級化,並不是今天才有的。祐漢代表什麼階層,南灣代表什麼階層,西灣代表什麼階層,氹仔新城代表什麼階層,這種微妙的區隔早在數十年前已逐漸成形,不過,隨著經濟的高速發展,這種區域的階級化也在加速加劇。舊區的嚴重老化是一個問題,十月初五街在七八十年代頗為興旺,有中國國貨公司,有冠男酒樓等,它不高尚但有地方特色,不少市民會特地到該區活動。今天的十月初五街已是今非昔比,蕭條得令人嘆息。情況不太嚴重的,像剛剛提到的風順堂區,過去二十年來也從一個“半綜合區”變為較為純粹的住宅區,代表消閒式消費的魚翅酒家及台式茶坊已不能立足。

反觀,新口岸區與皇朝區被賭場進駐後,格調日高,外觀華麗,其消費已不是普羅大眾可以負擔得起,而議事亭的市中心區被不少跨國及港資的商店壟斷,一片繁華景象,商品價格日益提高。吊詭的是,這些區域一方面消費高,與老百姓的距離越來越大,但另一方面,其高格調的中產感覺,卻令越來越多的人(包括草根)對其趨之若鶩。

在城市空間的階級化之下,我們心裡的認知地圖提示我們應該去哪裡消費,甚至可以說,我們要身處某些區域(如議事亭前地)才有“出街”的感覺,身處某些空間(如皇朝區)才有“消閒”的感覺。最近有高中生跟我說,他們習慣到皇朝區唱K,雖然每次消費一百元以上,對學生來說頗為昂貴,然而,他們還是喜歡到該區活動,唱K也不選擇舊區(例如新橋一帶的K場),原因就是“感覺不同,格調不同”。這種他們難以言喻的“感覺與格調”,其實就是不同城市空間給他們的階級感。這已經是一個趨勢:城市區域貧者越貧、富者越富,而在消費主義的催眠下,無論是否消費得起,我們都會喜歡到較高尚的區域活動,以買來一種階級的滿足感,縱使那種“自我感覺良好”只存在於一頓飯的時間,而在結帳之後,我們其實比以前更加貧窮。

(下圖:越來越豪華的新區)
全球化的“空間戰”

全球化在加劇貧富懸殊,這幾乎已是有識之士的共識。而澳門在外資的進駐後,正正在經歷一次極為迅速的全球化過程。澳門不像香港,早在廿年前已是外資的天堂,其消費主義與全球化格局成形得很早,但五年前的澳門仍然可說是一個“低度全球化”的城市,澳門的全球化發生在短短的數年之間,而且越演越烈。而全球化除了表現在貿易戰、文化戰之外,還表現在“空間戰”方面。你只要簡單數一數這幾年議事亭前地及高士德馬路的舖位被什麼商號進駐,看看澳門的天空被什麼高樓佔據,留意一下年輕人喜歡到哪裡消費,就會很清楚何謂全球化的“空間戰”。

然而,這是否一條死胡同?城市空間必定被消費主義與外資勢力征服?舊區只有沒落一途?卻又未必。舊區當然不能跟新式商業區比亮麗比時尚,但老舊的城市空間若運用得宜,仍然會有其生命力:台灣的夜市,就是非常有活力的舊區草根空間;東京早稻田大學附近的舊書店街,雅致而有風味,成為了文化旅遊景點;紐約的蘇豪區在改頭換面之前,本來充滿著破爛空置的廠房;新加坡的牛車水已有百多年歷史,但至今仍然興旺熱鬧。

以上例子告訴我們,如果成功發掘一個舊區的特點,發展它的長處,加以適當的規劃包裝,它們仍然會是一個城市的趣味所在,而不是一定步向沒落。而藉著舊區的活化與重建,利用草根的文化與人力,更是一個解決貧富懸殊的契機。這種城市空間的重新定義與塑造,關乎的除了是居住條件、營商環境以外,還有助於窄小城市空間的貧富懸殊。打造一個讓草根安居樂業的環境,讓老舊城區活起來,是澳門當前的一大要務。 Create_adam@yahoo.com.hk

好消息!!!!!!
5月3日播出的談五一遊行的《風火台》的完整版已經上載,
大家趕快去看!!!
http://www.youtube.com/watch?v=9BeQyeVVlYE

遊行圖片來源:
http://www.my.org.mo/www2/bbs/read.php?tid=323
展鵬 2010-05-10 00:42:36

龍仔:
很贊同. 五一遊行帶出的問題真的不只是就業等民生問題,而是去到政制的層面--也就是一個更民主開明制度的建立. 你也不必感到無力感,作為一個公民,由意識到問題,再進而關心,甚至有機會時發發聲,就可以凝聚力量了.

小龍仔 2010-05-02 12:10:53

鵬哥,其實我作為一個澳門人對5.1遊行的事感到萬分慚愧,因為我早就會覺行事情會變得如此,所以選擇置身事外,但是作日的事情我認為雙方都要反思一下,政府的問題就是人民有訴求,就安排他們去一些連人影都沒有的地方發表,因為可以封閉消息,而且有事發生只有口鼻之爭,根本就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而工人的情況就更是不知所謂,我好明白大家為了生活真是很煩惱,但是有沒有為該區的人想一下呢?警民衝突,先不說衝突的雙方,住在該區的市民有多大的危險呢?衝突是明智之舉嗎?今次工人放面好明顯是想將事情變大,讓世界都知道澳門人有所訴求,但是方法好像有點錯了,而到最後我能說的只是政府太黑暗,用盡方法去表現社會的美好,而醜惡的就無所不用其技去收起來,澳門最需要的並不是解決民生,而是一個廉潔清明的政府,一個黑暗的政府是解決不了民生的問題.
早一陣子發生了件大事情,自己亦身在其中,無能為力,而且知道根本就是官商勾結,有人逍遙法外,有人硬頂罪名,澳門就是與別不同?

PAN 2007-09-24 00:45:30

SUMI:
HIHI!!你是我哪裡的學弟/妹?? 在忙什麼論文?
謝謝你的讚賞. 言重了!
澳門的言論空間,真的需要很多人用裊多的努力開拓. 其實現在澳日不少版面都歡迎投稿,你也可以一抒己見,身體力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