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賢的清香咖啡　　　

　　一向對現代都市冷眼批判的侯孝賢，何以拍出了淡怡清樸的東京？他對日本何以有溢於言表的鍾愛？

首要原因自是因為《珈琲時光》是為小津安二郎的百年誕辰而拍。小津的電影世界中，從來只有寬恕與諒解，絕少嚴厲的批評，因此，侯孝賢才會著力尋回現代東京的一絲清新溫情。事實上，侯孝賢的早期作品如《童年往事》等就是因為其寫實筆觸與淡淡溫情，而被認為頗有小津之風，只是後來他在台灣的文化浪潮中走向了反思歷史與批判社會之路，作品雖然出色，但氛圍卻愈來愈冷。若不是因為小津，真不知道他何時會放下那張沉鬱的臉呢。

《珈琲時光》的美，就是近於小津的一種情懷，從細小的社會角落輕輕地發掘人性與世情。小津向來關注社會轉型對傳統家庭的衝擊，《珈琲時光》對此有微妙的回應。小津的不朽經典《東京物語》中，鄉間的父母對於東京的年輕一代來說，是一個莫名的負擔，沒有人忘得了兩老遠赴東京採訪子女卻遭冷待的淒酸。然而，幾十年過去了，《珈琲時光》中的兩代關係卻是年老父母放心不下看來已獨立自主的女兒，為她未婚生子的決定憂心忡忡。七十年代出生的一代被稱為Kidult，他們似乎永遠長不大，電影的這一筆的確甚具時代意義。還好，侯孝賢在清淡的風格中有種近乎佛家的寬廣心胸，而讓一切的矛盾化為恆常的生命變化流動，不必大驚小怪，無需大加鞭撻。

除了小津的影響外，侯孝賢本身對日本是有那麼一點偏愛的。《珈琲時光》多次點到了台灣與日本的深厚關係：陽子追蹤一個旅日台灣音樂家江文也的足印，由此引出數十年前的美妙故事與音樂，那是一段屬於台灣人與日本人的歷史；至於她自己，更是與一個台灣人珠胎暗結，決意不婚生子。從這樣的佈局，可見電影的寓意：台灣與日本的相連關係一代又一代地傳下去。我一直聽聞上一輩的台灣人懷念日治時代，想不到這竟是由一代大師侯孝賢來告知。如此看來，侯孝賢《珈琲時光》中既找尋小津，也找尋台灣與日本的舊情，於是，才有了兩個主角總是在東京行走尋訪的身影。

有人說過真正的美人在睡醒時是最美的，那是毫無修飾的最真的美，《珈琲時光》的美就是如此的不靠妝點不靠衣飾。在這個混濁的時代，侯孝賢泡出一杯清香咖啡，在四溢的香氣中，我們嗅出了愛情、都市、文化、歷史。（談《珈琲時光》．下）creatingadam@yahoo.com.h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