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洲地區飲食文化圈
滿洲地區飲食文化圈,是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逐漸形成的中華民族飲食文化圈中的風格特異性極強的子文化區位類型。作為歷史上客觀存在的飲食文化區位類型,滿洲地區飲食文化圈包括今日遼寧、吉林、黑龍江三省和內蒙古東部等的廣大地區。一般來說,某種風格或類型的飲食文化都有相應的文化原生地域屬性。這種文化的原生或地域附著是深深植根于自然生態土壤、文化生態系統土壤中的,而作為傳統、嗜尚、心理層面的精神性飲食文化要素,它們又具有明顯的超時空屬性。飲食文化的這種超時空屬性與行政區劃更易等政治因素的變化往往是不同步的。作為區域飲食文化重要構成的菜品要素,不僅在空間範疇鮮明的體現著區域內食生產、食生活的具體內容,而且在時間上也同時記錄著人們食行為方式、食文化風格的變化,因此,從歷史文化演進發展的角度審視滿洲地區菜品文化,無疑是一件有意義的工作。不僅對滿洲地區菜品文化本身的深刻認識需要這種歷史的觀照,而且它的意義還可以放大到更廣闊得多的眾多的其他文化領域。
滿洲地區飲食文化圈的生態環境和文化歷史特徵
中國的滿洲地區,處於北緯42°至53°34′之間,是最冷的自然區。由於處在強大的蒙古高壓籠罩之下,寒冷甚於版圖中的其他任何地區,這無疑是滿洲地區自然生態的基本特徵,因而成為該地區文化歷史的首要環境因素。滿洲地區江河湖沼等地面水源豐富,既保證了繁茂的植被,為陸地動植物的生長和種類繁衛創造了優越的條件,也使這裏成為中國歷史上最為優越的森林廣被、草原廣袤地區,同時也是最理想的狩獵、畜牧、漁撈、種植業天然綜合性的經濟區。
食物原料、自然資源,應當是飲食文化,尤其是人類更多依靠自然本身階段飲食文化的具有決定意義的環境因素。滿洲廣被的森林,在經受了良久時間的巨大生態改變之後的今天,仍有1700萬公頃的自然林區,占全國森林總資源的60%。眾多種屬和數量的禽獸棲息在這裏,它們和豐富的植物性山產品一同向這裏的人們供獻了美味的食珍。豐富的水域為人類提供了種類繁多、數量豐富的魚類。廣袤的平原草地則是得天獨厚的畜牧樂園。根據筆者對滿洲地區1419世紀見諸文錄確曾被人們用作過食料的食物資源的初步研究所統計的很不詳備的數位,情況大致是:禽類70餘種,畜獸類50餘種,魚類100餘種,果實類60餘種,菜蔬類100餘種,穀物類40餘種。直到20世紀中葉以前,滿洲的大部分地區還基本是“棒打獐子瓢淘魚,野雞飛到飯鍋地廣人稀,應當是滿洲飲食文化圈另一個不可低估的非常重要的文化特點。滿洲地區的人口稀少和生存空間廣大,便決定了單純“靠天吃飯”模式的經濟生活。人口對自然的壓力微弱得似有似無,生態環境近乎初文狀態,稀薄人口的消耗只是無數禽、獸、魚、果蔬等自然產物的極少的一部分。這就使滿洲地區的生傑長久地保持著基本平衡的狀態。滿洲這塊食物樂園,直到本世紀初以前,一直都未因食物的壓力而造成生態系統的嚴重破壞。豐富的食物資源和相對稀少的人口之間,形成了合理的協調關係,在自然界的食物鏈迴圈過程中,尚未出現內地許多地區那樣因人的插入而造成各營養級層次結構的顛覆崩潰。“吊兒郎當混大荒”,這句直到20世紀50年代還在流行的鄉村俗諺,反映了滿洲農民粗放經營和不難於生計的基本史實。滿洲地區的居民,在漫長的歷史上都是畜牧、狩獵、漁撈、採集、種植這樣順序合理的生產方式,都是以肉食(獸、禽、魚、乳)為主,植物食物(五穀、蔬果)為輔的合理的食物結構。
到了19世紀末至20世紀40年代,與內地“江河日下”的趨勢相反,滿洲地區卻呈現了小區域的文化活躍上升現象。大批的歐洲人,俄國以及後來的蘇聯人、法國人、希臘人、德國人、波蘭人、南斯拉夫人、匈牙利人、猶太人以及日本人、朝鮮人等外籍人擁進滿洲地區。他們各自民族的飲食習俗影響,仍在發生作用,比如猶太人曾經就像建國與中國滿洲,並與日本侵略軍共同制定過一個“豚魚計畫”。眾多的外籍人不僅以自己特異的民族、膚色、服飾、語言、習慣、生業、居處,更以各自的食物和食習使近代滿洲地區,尤其是大小城市充滿西方文化色彩和異國請調。據1937年的調查,僅哈爾濱市的西菜館就有260多家,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外籍人經營的。19世紀末,由於“關東”封禁政策的完全打破,內地人也紛紛大批湧到滿洲地區“闖關東”。這一段時間的滿洲地區,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經濟開發和飲食文化“關內”——“關外”;中國——外國的熱烈交流新形勢。過去人口稀少和自然經濟模式改變了。然而,物皋民豐的歷史特點並沒有在這一時期完全逆轉。作為“舶來品”的外來文化,啤酒、麵包、香腸、西餐以及相關文化在雪水滋潤的黑土地上生根了。[7]
滿洲地區飲食文化圈內民眾生活的歷史風貌
肉食為主,應當說是滿洲民眾在數千年甚至更長久歷史上的飲食生活基本特點之一。這種特點最少是維持到了19世紀末葉,這裏的土著居民,如滿族、蒙族、達翰爾族、鄂倫春族、鄂溫克族、錫伯族、赫哲族、吉裏族、苦夷等基本如此。只有朝鮮族、部分盛京滿族、相繼出關的漢人例外(這還主要是17世紀中葉以後的事)。他們的肉食主要來自畜牧的羊、牛、馬、駱駝等大畜牲和射獵的禽獸、漁撈的魚類,當然也包括飼養的豬、鵝、鴨、雞等,但以畜牧、射獵、漁撈三大項為主。這種生活,即便到現在的草地牧點及黑龍江、烏蘇里江邊,那些少數民族的食物結構也基本如此。五穀作為副食,是肉食為主的伴存特點。滿洲地區很早就有穀物種植業,自《後漢書》留下滿洲地區“土宜五穀”文錄之後,累代官修史書及私家史乘關於這裏農業史錄不勝枚舉。但是,比文字紀錄更早、更豐富的紀錄卻是大量出土的史前文化遺存。在目前已經發掘和發現的史前文化遺址中,遼寧瀋陽市新樂遺址堪稱代表。這座距今已7200多年的新石器時代早期氏族公社聚落遺址,以它那約有100平方米的穀物加工廠,再現了原始農業的發達景象。值得注意的是,內地,尤其是黃河流域所有的穀物品種,滿洲地區幾乎都有,名副其實的“五穀雜糧”齊全。五穀雜糧齊全,又僅作為副食,作為眾多品種結構組成的肉類主食之外的副食,那是很有意義的。因為它使得人們的食物內容更加豐富,營養結構更加合理。
菽類比重大及豆製品多的特點,是滿洲文化區位內不能忽略的又一飲食文化特徵。菽類之王大豆,是北方人的發明,也是北方人民的傳統食物原料。菽類植物,如大豆、小豆、綠豆、豌豆、蠶豆、豇豆、扁豆、雲豆、刀豆、菜豆等20餘個品種,既可燒飯、煮粥、裹蒸為主食,也可作為菜肴副食。同時,大豆還可以制醬、醬油、豆腐、豆芽、豆漿各種成品。
豐厚的冬貯,是滿洲地區人們飲食文化的聰明創造。由於無霜期短,人們吃地產蔬菜的時間只有6個月左右(南北跨度大,因此差異也很大)。為解決漫長冬季對蔬菜的需要,滿洲人,尤其是下層社會廣大民眾,都要在夏季裏蔬菜品種多、數量多又價格低廉的時候大量晾制乾菜(品種可多達10餘種)。入秋之時則要大量窯藏白菜、蘿蔔、馬鈴薯等越冬蔬菜。同時要大量漬酸菜、醃製品種豐富的各種鹹菜。這是歷史傳統,也是直到今天仍在廣大農村保留著的風俗。
冷凍食品是滿洲地區人民的典型食俗之一。漫長的寒冷冬季,給人們的飲食生活帶來了許多困難,但也因此決定了特異的文化風格。嚴冬是大自然賜予的得天獨厚的大冷庫。可以無限量、無代價的儲存各種食品和原料、滅菌防腐保鮮、獨具風味。肉類可以埋在雪下或淋水掛上冰衣長久保鮮,蔬菜也可以埋在雪下保鮮保色。可以凍豆腐、凍奶、凍乾糧(饅頭、豆包、餃子、年糕)、凍水果。至於紅果蘸上冰糖的神奇食品“冰糖葫蘆”,更是滿洲入冬季裏的風俗美食。冷凍的肉可以很便利地切成極薄的片和極細的絲。凍魚的味道更美,也更便於加工烹製。當然更不要說現在生活中人們喜愛的霜淇淋等各種冰果、冰點了。不懼冰雪,喜愛冰雪,不僅夏季裏嗜食冷凍食品以降溫防暑特色,冬季裏也喜歡冷凍食品爽口開胃。這的確是令南國居民們既欣羡又怯于問津的滿洲人獨具特色的口味。
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家的一系列新政策對社會經濟和國民飲食生活產生了重大的積極影響。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和生活水準都明顯的高於從前。但他們的飲食生活並沒有脫出長久形成的模式。主食仍是玉米、高粱、穀子、麥、稻、稷。但麥、稻“細糧”的比重明顯上升了。但是,只有歷史上那種天然合理的食料結構的再現——當然是更高歷史文化層面的再現,滿洲人飲食的區域型革命才告完成。為此目的,滿洲人也許要付出至少半個世紀時間的辛勤努力。
厚重的民族食俗風情與文化特性
中華民族是眾多民族的歷史聚合體和多元文化的共同體。滿洲地區是歷史上多民族聚居的重要文化分區之一,民族眾多,習俗多彩是形成本區飲食文化豐富內涵與斑斕色彩的又一重要特徵,因此也是最能反映中華民族聚合與共同性的文化區域之一。
自中國飲食史上的“三代期”以至於“明清期”,古代史籍明確記載著在滿洲地區生息和生活過的民族先後有:先秦的肅慎、 貊、東胡三大族系;漢晉時的夫餘、鮮卑、挹婁、北沃且;北朝隋時的夫余、勿吉、室韋、烏洛侯、地豆于、豆莫婁等;唐北宋時的秣鞫室韋、契丹、女真、蒙古、漢族等;南宋元明時的女真及蒙古諸部、漢族、索倫諸部(鄂溫克、鄂倫春、達斡爾等);清及民國的漢族、滿族、蒙古族、鄂倫春、鄂溫克、赫哲、費雅喀、庫頁、奇勒爾、恰喀拉、錫伯、朝鮮、回族以及清末以來一度數量不多,國籍不少的外域移民等。滿洲地區得天獨厚的自然地理條件,為歷代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慷慨地提供了各種各樣豐美的原料,勤勞勇敢的人們則在向大自然索取的過程中充分地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他們不僅用大自然提供的物質養料養護了自己的身體,也在開發和利用這些物質養料的同時開拓了自己的心智。
厚重的民族食俗風情與文化特性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認識:
1.食物原料的豐富合理與食品結構的科學性。以上論述已經告訴了我們這樣的歷史事實。糧食品種的沙谷、芝麻穀、稷、蜀黍(高粱)、黏蜀黍、稻、黏稻、秫、小麥、蕎麥、裨、糠、玉蜀黍、蘇、大豆(可製成水豆腐、冰豆腐、幹豆腐、豆豉、豆醬、豆皮、腐竹、豆腐乳、豆汁各種豆製品等)、小豆、綠豆(可制粉絲)、雲豆、白雲豆等20近種。蔬菜品種的豌豆、蠶豆、豇豆、扁豆、菜豆、刀豆、(各種豆類入主食者嫩時可為蔬,大豆、綠豆成粒又可生豆芽;入蔬者,成粒亦可入主食)、葵、韭、蔥、蒜、崧、芥、芹、菠菜、蘿蔔、黃瓜、角瓜、茄子、倭瓜、蕨、薇、黃花、紅花、木耳、猴頭蘑、口蘑、黃蘑、元蘑、花菇、松蘑等。其中僅可常入饌的鮮美野蔬和菌類就不下數十種之多。加上栽培品種總數百種之上。肉食類有豬、牛、羊、雞、鴨、鵝等。加上狩獵禽獸,總數大大超過百種,其中熊、肝、鹿、飛龍、沙半雞、雉、蛤什蟆等為珍貴原料,但目前都為保護動物不可入菜。
魚類、見於文錄的即在百種以上。其中最著名的鼇花(鱖)、鯽花(長於普通鯽)、鯿花(魴形略近武昌魚)、哲祿(蚱魚)、發祿、雅祿、銅祿、胡祿(又名白兔),號為“三花五羅”,素稱美味。而鱒鯉魚(秦王魚、鱘魚、長鼻魚)為巨魚,體大,肉味鮮美,頭骨尤貴,向為皇華大筵必備之肴。 鰉頭骨,關內重之,以為美於燕窩。達發哈雨(大馬哈)也是名特之產。油料調料類,除豬、羊、牛等畜類油及野獸脂肪和魚油外,大豆、芝麻、蓖麻、火麻、蘇粘均可榨油。調料則有蔥、蒜、韭、薤、芥、芫荽、蓼、秦椒、椒以及鹽醬、醬油、醋等等。幹鮮果類,有栗、杏、李、玉櫻、花紅、山楂、菱、核桃、桑葚、梨、葡萄、山櫨、香瓜、西瓜、杜實(都市)、榛子、松子等數十種。以上這些食物原料在品種上是齊全的,數量上是豐富的。在那個入口對土地和生態環境遠沒有表現出壓力傾向以前,人們的選擇能力和空間都是較大的,因而便在極長的歷史時間裏保證了居民食品結構的合理性和科學性。
2.中華民族飲食文化的肱股。滿洲地區飲食文化在中華民族飲食文化總體中的地位,表現在這樣一些方面:首先是她的民族眾多性,從而在某種程度可視為如同西南、西北等代表性分區一樣的中華民族飲食文化民族性的縮寫。其次是滿洲地區的先民鮮卑、女真、蒙古、滿等族,還先後入主中原或君臨全國,因而對中華民族的政治、思想、經濟、文化乃至整個中華民族的歷史產生了重大的,甚至決定性和永久性的影響。這些崛起于滿洲大地的民族,一次次地向中華民族文化的母體中注入了無比遒勁和深厚的生命力。作為民族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飲食文化自然也在極大程度上融進了白山黑水凍土地的基因。第三是食物原料對其他地區的輸入,長久地影響了各地區人們的食物結構、食品風格和傳統習俗。滿洲地區的大豆、麥、裨、松子以及江河湖海、山林草澤的無數珍奇特產和許多農副產品都源源不斷輸入京師內府,成為天子、後妃及整個宮廷飲食層的喜食常饌;同時成為京師達官貴族、名樓貴館的標奇爭譽之肴。咸豐二年(1852年),74代衍聖 公 夫人過生日大宴7天,其中魚骨席面即達30餘桌。世俗所謂“滿漢全席”中的珍品,其大部分是黑龍江地區特產(或出產):如犴鼻、魚骨、鰉魚子、猴頭蘑、熊掌、哈什蟆、鹿尾(筋、脯、鞭等)、豹胎以及其他珍奇原料等。
3.開放包容兼收並蓄。滿洲地區歷史上雖遠離民族政治中心的邊塞,但從文化發展上看,她卻是邊而不塞,開放包容、兼收並蓄是滿洲區域文化歷史性特徵。在整個文明時代,黑龍江地區仍是開放的文化區。不論中原政權鹿歸誰手,不論內地是統一還是割據。滿洲地區都同內地始終保持著緊密頻繁的經濟、文化、政治聯繫,並一直深受中原文化的影響,當然與此同時是她對中原及周邊地區的影響。“三禮”、“三傳”等大量先秦典籍及一部二十五史,關於這種聯繫的記載可謂俯仰皆是、不勝枚舉,這種交流的重要表現之一就是區外人的不斷流入,這不斷移居黑龍江地區的內地“十三省無省無之”的居民,當然是以漢族為主體的,但也包括許多少數民族在內。其中吳三桂的雲南兵就應當是包括許多民族成分在內的,其中也應當包括有清一代不斷發配到黑龍江的“流人”。這些來自全國各地和許多民族的新居民,自然同時就帶來了該地區、該民族的飲食習慣、審美觀點、烹調技術等。這就使整個滿洲地區的飲食文化始終處於一種活躍的交融狀態,豐富新穎自然就成了滿洲飲食文化的一大特點。但這種開放性在19世紀至20世紀初葉,直至20世紀中葉,表現得尤為活躍激烈。滿洲地區的許多城市都聚居了大量的歐洲籍僑民,哈爾濱市本世紀初曾因此而有了“東方巴黎”、“東方莫斯科”的雅號。由於俄羅斯、法國、希臘、德國、波蘭、南斯拉夫、匈牙利、猶太等大批歐洲人和日本、朝鮮人等外籍人的湧入並開辦企業,造成了一股不小的歐風,在這許多的外資企業中,有一些就是歐洲人開辦的西餐飯店,如:斯坡耳禿(1930年、蘇),家常午飯(1945、波蘭),松花江(1945、蘇),家常午飯(1947、蘇),旅順口飯店(1945、德),阿各老他(1942、蘇),克立時飯館(1947、希臘),家庭午餐(1947、蘇),蘇聯俱樂部飯店(1947、蘇)等等。據1937年的調查,僅哈爾濱一市就有西餐館260多家,大型高級的西餐館有美國飯店、雅拉飯店、凡達基飯店、金角飯店、馬爾斯飯店、紫羅蘭等。哈爾濱幾乎可以吃遍歐洲各種民族的風味飲食,當然其中影響更大一些的要屬俄式大菜了。滿洲地區飲食文化的一個明顯的歷史特徵,就是她的開放性,她博大的包容性和巨大的消化能力,她廣泛地吸收祖國各地多民族的文化營養,又同樣融進國外文化,從而使自身愈加豐富多彩充滿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