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07 15:11:05浅尘

[燕趙都市報之關注民生]男子淪為窯奴12年 30元工資交給老闆保存

記者 祁勝勇

  引子:
  12年,一個歲月的輪回。從滿懷夢想的青年,到傷痕累累、面目全非的中年人,南和縣的靳愛民被囚山西黑磚窯長達12年之久,成為目前被發現的“窯奴”中落難時間最長的人。一個身體健壯、智力正常的人,怎麼會被強迫勞動12年之久?他逃過嗎?他反抗過嗎?他的家人又是怎樣苦苦找尋?12年前,他曾有過怎樣屬於他的生活?12年中,他經歷了怎樣的痛苦?12年後,他又變成了怎樣一個人?
  1
  14年前到外面闖世界
  靳愛民生於1966年,南和縣賈宋鎮白佛村人。他有一個姐姐、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母親在他十幾歲時就去世了,嫁在本村的姐姐靳果的和姐夫幫著父親把他們拉扯大。
  靳愛民和其他同齡的鄉村孩子一樣,在貧窮中平靜地長大,他讀到初中二年級就輟學了,學過 廚師,曾經走鄉串村賣過油條和饅頭。
  儘管家境不好,但他長得挺精神,能吃苦幹活,本地的一個漂亮姑娘相中了他,與他訂了婚,那時他感覺未來的日子一定是幸福的。
  1992年,父親患病去世了,丟下了他和三個沒成家的弟弟妹妹以及一個貧窮的家。女朋友發愁嫁到他家的日子沒法過,與他退了婚,退婚給他很大的挫折,他一度對前途很悲觀。
  因為在家賣油條沒多大的前途,他就想出去闖一闖,他想,外面的世界一定比村裏精彩得多。
  1993年初,他遠赴陝西潼川,投奔在那裏工作的舅舅,想在那裏奔個前程。在潼川,他呆了兩個多月,在建築行業打工。
  1994年底,三弟愛軍結婚,他趕回家參加三弟的婚禮,看到三弟也結婚了,這時二弟愛國闖到太原搞水果批發,也站住了腳,他心裏又高興,又不是滋味。喜宴上,他喝多了,對親友們說,“我在外邊一定好好幹,混不出個樣子來我就不回家!”
  回到潼川後,他就想換一個工作,他原在一個建築隊當廚師,很累,而且工資不高,他想到別處去闖闖。
  告別了舅舅,離開了潼川,踏上了通往山西運城的汽車,靳愛民不知道,在那裏,一段長達12年、地獄般的窯奴生活正等著他。
  2
  遇到一個“好心人”
  靳愛民是在運城長途汽車站遇到“高子”的,高子當時年齡不大,和靳愛民差不多,一口河南腔。高子上前與靳愛民攀談,靳愛民沒有絲毫戒備地說了說自己的家境和準備找個收入高點工作的想法。高子熱情地說:“這就對了,你跟我一起去吧,我知道一個好去處,也是幹建築,活不累,管吃管住,每月300元。”
  12年前,300元是一個不低的數字,靳愛民很高興,以為真的遇到了好人。他說:“大哥,我怎麼謝你啊?”高子說:“謝什麼,都是出來打工的,都不容易。”
  一路顛簸後,靳愛民和其他被高子拉來的民工到了一個遠離村莊和人煙的地方:
  幾隻吠叫著的狼狗,幾個面帶殺氣的監工,一個個拉著沉重的小車艱難前行的窯工,特別刺眼的是,窯工們都消瘦、骯髒、衣衫襤褸、面無表情,更讓靳愛民恐懼的是,這些窯工們偶爾抬頭時一雙雙眼睛裏透出的是麻木、迷茫,仿佛是牛馬一般的眼神……
  原來是個窯場。
  “我不幹這樣的活,我走!”和靳愛民同來的一個民工奪路想走,高子和幾個打手上前一頓拳打腳踢,“來了就走不了,好好幹,老闆不會虧待大家。”高子獰笑著說。
  看著同來的兄弟被打得滿地翻滾的慘狀,靳愛民和另外的兩個人嚇得渾身發抖。
  隨後,幾個人被搜去了身份證和現金。一個監工說,“老闆給你們保管著,怕你們自己弄丟了。”
  靳愛民想,怕是一時走不掉,先幹幾天,再找機會跑,白天跑不了,晚上跑,“這麼大的活人,我不信跑不成。”
  但接下來,靳愛民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12年中,他都沒有找到可以逃走的機會。
  3
  是死是活?家人苦苦尋找
  靳愛民被騙到了黑磚窯幾個月後,家人一直沒有他的音信,當時電話很少,姐姐很擔心他,一個表妹到潼川,找到舅舅問靳愛民的行蹤,舅舅一驚,他已經走了幾個月了。
  姐姐靳果的聽到這個消息更坐立不安了,她隱隱感到愛民可能出了什麼事,她對回家來的二弟愛國說,“你馬上去找愛民,姐姐不識字,出不得門,你就替姐姐去吧。”
  二弟愛國到了潼川,幾乎找遍了大街小巷,四處打聽愛民的蹤影。接著,山西運城、河南三門峽,在大街上遇到病臥街頭的人他都上去看一看,兩個月過去了,花光了幾千元錢,愛國失望而歸。
  姐姐果的一看沒有靳愛民的消息就哭起來:“愛民啊,你到底在哪里?”從此,一家人開始了沒有盡頭的尋找。每年春節成了一家人最難過的日子,弟妹們都一起陪著大姐果的垂淚。
  日子緩慢地流動著,靳愛民家中的弟妹們都成了家,有了孩子,他的外甥和侄子們,在12年中,都一天一天長大了。姐弟們都有了各自的事業和不錯的生活,但生死無蹤的靳愛民始終是一家人心裏的牽掛。
  4
  不幹活,就等死
  靳愛民落入黑磚窯後,很快發現自己逃出去的想法是何等幼稚。
  在磚窯裏,每天半夜一點,靳愛民和他的工友們就會被驅趕著爬起來,動作慢了就要挨踢,仿佛他們是一群懶惰的牲口。一天17個小時的勞作由此開始,他們拉著小板車運送磚坯,或者從窯爐中搬運出燒好的磚塊。窯爐裏的溫度常有五六十度甚至更高,進去就是一身大汗。一車400塊磚坯,上千斤重,沉重得像一座小山,他們走得慢了,便會挨監工的毒打,監工有時是專職監視他們的,有時是技工。咬著牙,艱難地拉動小車,一步一步艱難前行,靳愛民覺得,每一步都像在掙命。
  一次,靳愛民拉動小車,他知道身後有監工,一點也不敢怠慢,但右臂還是挨了狠狠一鐵棍,他含著淚問:“為什麼打我?”對方說:“喂牛喂馬餵料草,我什麼也不‘喂’你!”
  跑是不可能的,從半夜一點,一直要幹到下午五點,17個小時下來,人的腿都是直的,根本沒有逃跑的力氣。也有跑的,被監工不費力氣就追上了,當著大家的面,被打得哭嚎,令人恐懼。
  為了讓窯工們能長期給他幹活,窯場主還是蠻“大方”的,每天吃飯管夠,不過每天都是饅頭米飯,菜肴常年都是沒有油水的燉土豆。夏天當地的西瓜賣不掉,窯主就會花幾元錢買一車爛西瓜來,給大家補充“營養”。所以,如今的靳愛民聽到西瓜、土豆就噁心。
  一天三頓飯每頓飯只給十幾分鐘的時間,怕你磨工,吃不完飯菜也要被收走。其實窯工們很難吃好一頓飯,因為每個時間段幹了五六個小時後,汗水都已流盡,剛停下來,大家只想一桶一桶地喝水。
  生病受傷是沒人理會的。一次,靳愛民被一輛拖拉機撞暈過去,老闆讓人把他架到一個小屋裏就不管了,連水都沒人給他送。最後,靳愛民掙扎著起來幹活,他知道,不幹活,他只有在屋子裏等死。
  5
  12年只拿過30元的工錢
  12年中,靳愛民也多次忍無可忍,跑過十幾次,但換回的是一次狠過一次的毒打。有時看你實在想走,當地的“技工”就說,“我是當地人,帶你跑。”但跑了一圈的結果都是被倒賣到另外一個窯場。
  有的窯主假裝和善,說大家好好幹,一分錢不少大家的。但到了最後,窯場的承包人變了,一分錢也拿不到,要路費,一分錢沒有。
  有一次一個新換的承包人很“仁慈”,靳愛民要走,還給了他30元錢,這也是他12年窯奴生涯中拿到的惟一一筆工錢。但靳愛民剛上了拖拉機,腦後就挨了一悶棍,等他醒過來,已被扔到另外一個窯場裏。
  他恨自己笨,跑不出去,就想自殺,他用磚頭砸得自己滿頭是血,老闆不管,最後用破布給他包了包,照樣得幹活。
  就這樣,靳愛民在十幾年中被轉移了十幾個磚窯,在山西、陝西、河南交界的黑磚窯裏換來換去,他自己也鬧不清在哪里。時間意識也亂了,老闆說過年,一年是一年,老闆說不過年,幾年是一年,直到被解救出來,他才知道已經到了2007年。
  12年過去,靳愛民由一個智力正常的人變成了一個徹底的窯奴,比如,他拿到的那惟一一筆30元工錢,他怕裝壞了、裝丟了,最後還是交給了新老闆保存。
  6
  好多村裏人已不認識他
  十多天前,靳愛民被山西永濟市警方解救出來。
  回家。這時的靳愛民已是兩腿僵直,神志恍惚,面容枯槁,家人相見痛哭感歎,如果不是山西黑磚窯事件成為全國焦點,恐怕永遠也見不到他了。
  目前,靳愛民的精神時好時壞,12年經歷的一切,恍如噩夢,他時而痛哭,時而暴怒,時而咬牙切齒,有一天竟把姐夫和妹妹開的幾個門店都給關了,說是怕不給工錢。
  如今村裏30歲以下的人都不認識他了,昔日夥伴來看他,都感覺他從地獄回來。
  如今,他的家人正慢慢為他養傷,期望著他能好起來,然後一起去山西,追討這筆不知能否討還的公道。





我很欣賞這個記者的敍事能力,不加以評論,所以冷靜客觀;看到結尾,其實我們都知道,其實工頭不會有怎麼不好的下場,但是死去的就只剩冰冷屍骨,未死的工人依舊拿命掙個活頭。

這篇報導和發生在中國的所有黑暗事件一樣,讓人義憤一時,但是很快就被遺忘。這些工人被血淚浸泡的靈魂,如何能使我們這些生者安然!也許我們離這樣的生活太遠,以致旁觀如一部電影,冷漠如對待一隻螞蟻。窯工會有墳墓嗎,他們瞑目之後,必再睜開眼看這個暗無天日的世界。

那些被欺淩的生命、那些吃著別人血肉的人,在這個社會如此理所當然地存在著!這些不公平這些黑暗,我們眼睜睜看著聽著,竟不相信喪鐘也是為我們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