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優秀人類出沒注意(刊於2022年12月9日澳門日報C8版)

作者：紫菱

“咚咚咚！”

當我在公司正忙著工作，手機聊天軟體的提示聲突然響起，我打開界面，在傳來新訊息的朋友名單中，看到一個既陌生、卻又似曾相識的網友、給我傳來了一則訊息：

“在嗎？”

“你是？”

“我是立雲呀。”

看到他自稱立雲，我一時還沒想起是誰，我以前有加過這個人嗎？這個人的頭像，並沒有顯示他的個人照片，只顯示著電影“蜘蛛俠”的蜘蛛圖案。雖然還沒想起他是誰，但我可以肯定，這個人應該是很久以前和我加了好友的，畢竟聊天軟體不會說謊，他的訊息沒有被顯示為陌生人訊息啊！

就在我準備回覆時，他已經比我更快上傳訊息：

“約嗎？”

“約？約什麼？”

這傢伙一開始就說約什麼的，令我感到非常奇怪。

“我想你了！”

這個叫立雲的網友，傳送完這句 “我想你了！”之後，緊接著就傳來一張詭異的照片，當我看到這張詭異的照片後，一股令人反胃的嘔吐感，還有一段足以把我三觀摧毀的回憶，從我腦海深處被重新抽取出來！

那是五年前，我正在讀大學三年級時的故事。跟現在一樣，手機聊天軟體在當時也是非常盛行，每個人都會在聊天軟體上加入不同類型的聊天“群組”。而且這些聊天群組的主題和類型，除了五花百門外更是多如繁星！有由幾個人私底下開一個群來聞聊的、一班朋友開一個群聊些興趣話題的，甚至幾百人聚在一起聊吃喝玩樂或各種生活話題的。當然還有更多話題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奇奇怪怪群組。總而言之，“群組”這東西，就是組成這個龐大的虛擬異世界中不可或缺的部份。很多人在玩這些聊天軟體、玩“群組”的過程中，可能都會在不知不覺間，漸漸沉淪在這個世界裡面，這些人在不同群組間遊走，在由電流和訊號組成的異世界黑暗森林內，留下了很多像幽靈般的殘影，這些殘影可以是片言隻語，可以是一張圖片，甚至可以是一段聲音或視頻，這些殘影很多時都會像閃過的電流般稍瞬即逝，但有一些殘影，卻在這個黑暗森林裡留了下來，被我們捉住了，然後成為某些人終生的夢魘。那時候，我加入了很多不同類型的聊天“群組”，雖是這樣，平日我經常都會在聊天的，多數都是有相熟同學或朋友在的興趣群組，其他例如學校的“班級群”，社區性諸如什麼“飲食群”， “旅遊群”的，我也沒怎麼參與。但不知為何，直到那天一位同學把我拉了入去一個名為“極優秀人類出沒群”後，我的目光就很多時都會被這個群裡的訊息吸引。同時，在我見識到裡面一位網友的奇怪言行後，這才驚覺，原來我以前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還有對於人類行為的認識，就像地球處身在宇宙中的位置一樣，渺小得不能再渺小！

剛剛傳來：“我想你了！”這段訊息的立雲，就是當時這個 “極優秀人類出沒群”的群主，為什麼這個群會如此吸引著我的目光？正正是因為這個立雲，那時候，我剛入群不久，見到這個群裡的聊天內容，其實就和很多數百人組成的大群組沒什麼分別，大家聊的都是吃喝玩樂的話題，有些網友總愛在上午發長輩圖向大家問好，說聲早安，中午和晚上則發圖炫耀自己去了那裡吃飯，然後一群人發表食評。偶爾有些有趣的話題，然後一班人就會聊個不亦樂乎，如果你沒留意手機，之後再打開就會見到令你汗顏的數百條留言提示。但這些都是群組生態的日常，並沒有什麼特別。我只是有點覺得奇怪，為什麼這樣一個話題平常的群組，會有一個如此奇葩的名稱，這裡的話題好像並不切合 “極優秀人類出沒群”這個主題呀。然而，或許是因為我入群的時間太短，所以我並不知道

，這個群組深埋在時間裡的秘密。

直到有一天，完全沒有預兆，群組裡在一個小時內突然多了數十人，除了最後加入的那個人，是通過別人提供的QR碼入群外，其餘的人都是群內不同的網友私下加入群的。雖然群組加人這情況很平常，但這種突如其來增加大量群友的舉動，令平日一直在群裡潛水 “吃花生”看戲的我也深感奇怪！不過既然有新朋友加入，當時還是有不少平日像我一樣潛水的網友，也走出來留言歡迎新朋友，而作為一個吃花生群眾，我當然也有跟著大家的“隊型”，發個表情歡迎一下新朋友。

之後，新入群的網友相繼留言向大家問好，群裡的氣氛一時間就熱烈起來

！當時，透過查看新群友頭像照片和個人資料，我就發現，除了最後那位通過掃QR碼入群、署名為“立雲”的群友，他的頭像照片和個人性別資料是男性外

，其餘那數十人竟然全部都是女性！而在他們入群後，差不多同一時間，這位男性群友已經在群組裡發出多條留言，除了跟群友打招呼外，他更連續發了數張照片，那些都是他的自拍照，內容除了有他自己的大頭照外，他今天穿了什麼款式的褲子和波鞋，還有戴著什麼牌子的手錶、拿一個怎麼樣的手提包上街，他都一一拍照上傳到群組，然後留下一句： “返工！”，最後還上傳了兩個微笑和一個OK的emoji表情。

“很有型呀，那隻手錶是絕版都力士啊！一定很名貴啦！”一名剛入群的女群友，見到立雲的照片後如是說。

緊接著，那班新入群的女群友，竟然都好像約好了一般，你一言我一語，並夾雜著不同的表情動圖，都是在討論立雲的照片，有些讚美他外貌有型、有些在誇獎他的衣著品味，但最多的留言，都是羨慕他有一隻名貴手錶和一個名牌手提包。由這些人入群到留下這一大堆留言，時間不過是一個小時之內，由於當時正在上課，我把手機調較了靜音，也沒有詳細 “爬文”，當下課後我再打開手機，這一大堆留言簡直看得我開始懷疑人生！

“喂，華仔，你有看那個群嗎？雲哥回歸了！”

下課後，當初把我拉入這個“極優秀人類出沒群”的同學阿咪，跟我說到雲哥回歸，可是我並不知道 “雲哥回歸”究竟是什麼意思。阿咪這時才想起，我入群的時間才短短兩個月，並不知道這個群之前發生過什麼事，她笑著拍了一拍自己的腦子，然後跟我說：

        “哎呀，我都忘了你什麼都不知道，但沒關係，既然那傢伙回來了，從今天起，你就慢慢跟緊一些群裡的留言，你就會發現那傢伙是這個群的靈魂，然後你就會從他身上發現一個未知的世界！

        阿咪的說話，令我對這個群產生了更強烈的好奇心。而自從那天之後，整個“極優秀人類出沒群”的氣氛也開始改變，立雲出格的言行，令他成為了這個群的主角！群內一眾吃花生群眾，在看到立雲那些留言後，都開始尊稱他做雲哥，一時間整個群雲哥前雲哥後的。而雲哥每天都會繼續在群裡發放生活照片

，但照片的內容基本都是千篇一律：大頭自拍、每日衣著配搭，在家的生活和煮食照。雲哥偶爾也會發些在荼餐廳吃飯的食物打卡照，再配上一段食評等等。大家看完都會大加稱讚他極有品味，懂得享受生活等等奉承留言。有段時間，雲哥經常會在群中炫耀他那間所謂“五星級的家”是如何豪華，但有不少眼利的群友都能發現，雲哥家裡的裝潢和燈光，看起來十分古怪和殘舊，完全看不出如何豪華。每當有人問起他那間五星級的家為什麼會這麼殘舊，雲哥就會回應一句：

       “係咩？”

        如果群友繼續追問，雲哥就會略帶不滿地用語音回應：

       “我答了你問題，OK?”

       然後，他通常就會轉移話題，不給群友追問的機會。後來，雲哥開始分享關於他家族的故事，他聲稱自己是一個擁有長久歷史的古老名門家族後人，族人曾出過不少歷史名人，他還舉了一些歷史人物和故事做例子。但如果稍有歷史知識，細心推敲他說的那些故事，群友們都發現，他說的故事很多時都是破綻百出，一看就知道是在 “吹水”！但不知怎的，群中經常和他聊天的一些群友

，並沒有揭穿他的謊言。有時，雲哥又會說起自己對生活的觀點與態度，他認為工作是一種浪費時間的行為，說到這個話題時，他通常會再次提起他的家族，雲哥聲稱他家族有在做很多大生意，所以自己從來都不缺錢！一般人類要工作，雲哥形容主要是教育和管理問題，他自小接受非常良好的教育，所以他不需要工作。但每當有群友想進一步了解，雲哥究竟在做什麼生意，雲哥通常就會回應：

        “解釋唔到，OK？”

        除了令人嘖嘖稱奇的家族歷史和人生理論，雲哥也曾分享過幾段他的戀愛故事，當中那些峰迴路轉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情節，我認為連小說或電影也沒有可能拍得出來！在這段時間裡，我終於明白阿咪之前跟我所說的，雲哥真的是這個群的靈魂，他總是能帶起群裡的氣氛，儘管他是如此自戀與自大，儘管他的說話是如此不可思議，但雲哥每段精警的金句、每張角度獨特的照片，總是能掀起大家的歡樂情緒，甚至很多平日一直潛水的群友，有時也會忍不住出來參與一下雲哥的話題！然而，大約在幾個星期後，聊天軟件傳來了一個增加好友的要求，之後，事情就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那個增加好友的要求，正正就是雲哥傳來的，那時我並沒有細想什麼，反正雲哥都是平時經常在群裡聊天的群友，我就批准了好友要求。然而，讓我想不通的是，那天雲哥一加了我好友後，傳來的第一句說話就是：

        “約嗎？”

        我覺得奇怪，就反問他約什麼？然後雲哥竟然給我傳來一張少女的相片，那張相片竟然就是我最近在聊天軟體更新的頭像照片！為了在網上世界隱藏身份，我一直喜歡在聊天軟體扮成女性進行活動，而我這張頭像照片，是最近在網上隨便下載的一張名不經傳少女模特照片。

       “你現在有空嗎？”

       “你好靚，我很想見你的真人”雲哥繼續留言。

        看到雲哥的留言，雖然我有點被嚇得不知所措，我並沒有立即回應雲哥，冷靜下來，我才想起雲哥應該一直不知道我並不是女孩子，畢竟我在群裡一直沒怎麼說話，身份肯定是掩飾得不錯的。這時我就在想，可能是我的新頭像照片突然引起了雲哥注意，於此他才加我好友，我立即把對話截圖，然後傳給阿咪求救：

        “咪咪，救命呀！雲哥剛剛加了我好友，還突然說要約我，怎麼辦？”  

       阿咪看到我的截圖和留言後，就傳來了幾個瘋狂大笑的表情動圖，跟著她更一口氣傳了很多條語音留言訊息和截圖訊息過來，當我聽完和看完阿咪的所有留言內容後，雖然也忍不住笑了，但想到關鍵的點時，又覺得整件事情實在是細思極恐，但無論如何，現在我終於明白，當日阿咪跟我說過、我將來一定會從雲哥身上發現一個未知的世界，究竟是什麼回事了。原來，那個名叫“極優秀人類出沒群”的群組，最早期的群主就是雲哥，這段時間我見到他在那個群裡所說的東西、所炫耀過的一切，其實由那個群組開群的那天起，他就已經在做了。雖然經歷時光變遷，雲哥的生活軌跡、居住環境與現在略有不同，但這些都不太重要，隨著時間流逝，從這個群一開始就加入的一班群友，這包括了阿咪，都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特點，就是每隔一段時間，每當有新群友加入，尤其是女孩子，當這些新加入的女孩子開啟話題，雲哥就會出現，同時解鎖一項新的家族成就或個人秘技！舉個例：假如大家說起貴價收藏品的話題，雲哥的家族生意突然就會增加了一個古玩買賣什麼的，假如大家說的是一種興趣，就說藝術吧，雲哥的繪畫技能就會解鎖，他會跟群友說他自小就懂繪畫，他爸爸是畫家，他自小就接受著爸爸非常嚴格的繪畫訓練什麼的，對於雲哥這種匪夷所思的解鎖技能，其目的群友們都心知肚明，大家沒好氣去揭穿他，很多時都是投其所好的跟他一起玩下去，可是，或許就是因為大家都沒有去揭穿他，雲哥就變本加厲把自己的技能吹噓得出神入化，而那些新入群的女群友，亦會很快收到新增好友的通知，而發出新增邀請的人，正是雲哥！當群友通過他的好友邀請那一刻，雲哥總覺得自己魅力四射！而之後會發生的，就是上面那些嚇得我有點所不知所措的事。相信我並不是第一個遇到這種事的人，或許這一切都是雲哥的套路，但雲哥的行為，不，或許我應該說那個名為“極優秀人類出沒群”的群組，它就像其中一片存在於異世界的黑暗森林，而雲哥就是在這片黑暗森林裡出沒的極優秀人類，他會為我們開啟一道神秘的新世界之門，引領我們放棄既有的觀念，去重新認識那個尋於他的奇異世界！

        從阿咪的留言中，我更知道雲哥曾經因為和群友發生爭執而退群，後來在我入群後不久，他又被舊群友召回來了，至於當日那一大班新加入的女群友，原來都是很多舊群友拉入來的，目的就是要令雲哥回歸，繼續在群裡吹水，這樣群組才會繼續生存繼續有歡樂，或許，這應該也就是一種異世界的生態平衡方式吧。而被雲哥加好友的“女群友”，我並不是第一個，相信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後來，雲哥又在一次與群友的爭執中憤而退群，當時根據群內聊天紀錄所見，雲哥應該是約不到那個女群友出來，而且更被嘲諷，所以他就在那個晚上，留下一句令大家摸不著頭腦的說話後就退群了，從此再沒有回來：

        “如果你們沒什麼事，我不再是你們的朋友，你們在群裡面時，一點面子都沒有給我。”

           雲哥退群，就等於整個群沒有了那個“極優秀人類”， 異世界的黑暗森林終究也有崩塌的一天，從那天起，整個群開始變得冷清起來，幾個月後，因為要準備出國讀大學的事，我也退了群，五年後的今日，我也幾乎把這段回憶忘記得一乾二淨，直到今天早上突然收到雲哥的訊息，收到他傳來的那張詭異照片，再想起了那段回憶，之後，我決定果斷回覆雲哥：

       “雲哥，很久不見，你給我發這張照片是什麼意思？”

       “我真的很想你，你現在來我家好嗎？”

       “但我在上班啊，今晚在你家樓下見好嗎？給我你家的地址。”

        雲哥把他家的地址留下，然後再上傳了很多張看後令人噁心的詭異相片，我沒有再被他嚇得不知所措，也沒有再回應他，我只是把這些照片和對話都截了圖，然後分別發給了阿咪，還有幾個以前在群裡認識、直到現在還有聯絡的朋友，我相信他們也會將這些截圖分發出去。在那些詭異的相片中，雲哥把他身體的一小部份，在他那間裝潢破舊的房間內，在古怪的暗紅色燈光背景下向我展現，而當我們把這些照片化作數據送進那個龐大的異世界那刻，雲哥、那個曾經出沒於那片黑暗森林裡的所謂極優秀人類，還有他身體那一小部份，將永遠被困在這片可怕的黑暗森林裡面，然後成為綑綁他終生的咀咒與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