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維斯科一個在鄰城一家藥店工作的人，他做了二十年後被辭退了。而他沒有要求任何資遣費，因為―他說―他是老闆的朋友，不想傷害他們，他知道是因為財務困難才要他走的。一切都是謊言：那人沒有打官司是因為怯懦，他想不惜任何代價讓人愛他，他想讓老闆一直認為他是個慷慨能合作的人。過了些日子，他去借錢，人家大門一關根本不理他―這時說甚麼都晚了，因為他早就簽了辭職信，甚麼要求也不能提了。

妙啊。所謂心善是對那些在生活中害怕表明態度的人而說的。相信自己善良總比去面對他人爭取自己的權利要來得容易。受到冒犯而不去反擊總比在戰鬥中有膽量去面對比自己強大的人要來得容易；我們總說沒有被別人扔的石頭擊中，而只到了夜裡―當老婆，或是老公，或是同學、朋友已經入睡，獨自一人時―只有到了這時，我們才為自己的怯懦悄然落淚。

【《魔鬼與普里姆小姐》，保羅．科爾賀著，台灣時報出版社，二零零四年四月】

我發覺自己待人處世態度跟那位在藥店工作的人非常相似，遇到與別人發生矛盾的時候，總是裝出一副很大方的樣子，往往只是以一句「算罷了」便草草了事，好像無論怎樣也沒有所謂的樣子。其實在不在乎的背後，心燒得像火一樣熱。到頭來，往往到了夜闌人靜才自怨自艾，可憐自己，甚至以阿Q精神安慰自己，讓自己覺得好過一點。

歸根究底，都是怯懦作怪。我最害怕辯論和抗爭，無論如何有道理都感到心虛虛似的，是沒有信心的表現，怕到頭來得因為爭辯而得失了別人。保羅．科爾賀說的好：「受到冒犯而不去反擊總比在戰鬥中有膽量去面對比自己強大的人要來得容易」，故此很多朋友都說我的文章沒有力量，批判性不強，既不能一針見血，也不見得針砭時弊。

陶傑擅長筆伐，文氣過人，我卻嫌他鋒芒太露，不易親近。至於龍應台，文筆委婉，卻理順文從，不慍不火，卻不失其懷瑾握瑜、以筆據理力爭的文心。近年讀到她〈在紫藤廬和Starbucks之間〉，以散文筆調，探討本土化和國際化的矛盾與衝突，實屬佳作。這篇文章可謂成了我個人所選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