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8-30 07:07:54簡隆全

論寫作(網上閒聊之三)



寫作,確實是有療傷的作用吧!雖然我不特別看重這項功效。因為要寫出來,必然要對生命的歷程,有所擇取(所以才有可用的素材);有所組織(所以才有陳述的方式與結構);有所認知(所以才有明確的立場與觀點);有所理解(所以才能哀衿勿喜,沈潛深切)。經過了這些過程,再看看自己,自然似乎會有些什麼在逐漸明朗中。情緒過去了,然而情意卻逐漸轉濃:更具實、更堅固、也更溫柔豐厚。

我一向不贊成文章裡安置些什麼顯明的道理,倒不是怕野人獻曝或顯得流俗,而是怕其中隱約張弛的強迫性,似乎要說服別人些什麼,成就了作品的工具性,而使人忽略了值得賞玩的其他品質。而且,說理難免面臨殘酷果斷的立場,旗幟太過鮮明,往往會凌壓過對瑣碎猶豫的興趣,而那些正是特別真實,也特別貼近永恆的一面。高壓統治的真理世代更迭,舉奇定的苦惱抉擇卻歷久彌新。濃縮概括式、一語可以道破的主題,使再精彩的故事,也要顯得淡乎寡味了。




寫作是有其侷限的,這侷限,就某個層面而言,可以稱之為『技術』。舉凡字彙修辭章法結構立題,大概都可以放在這個環節來討論。當然,這樣的說法是頗有爭議的,因為以上諸節之完善於否,似乎或多或少漫過了一般定義的『技術』疆界。

只是,我們當明瞭,學得怎樣的字眼詞句,怎樣的使用搭配,進而成句、成段、成章、乃至於終於成篇,確實不能信筆所之,全憑感覺得致的。

求基礎紮實,必須從掌握文字本身的組織結綴開始,務求既能在字眼的繁約雅俗、聲韻的和諧跌宕中取得微妙的平衡,更能事先預估字詞章節的效力。也就是說,他知道怎樣的寫法,能造就出什麼樣的效果。(無論是爽利清馴,或者綿密深透,當然,也不是每一種效果都能適度製造得出。)須知不僅一個字有若干同義詞彙可資代換,就連一句話、一種氛圍、都能用許多不同方式去傳達、改造。例如說:多用短句者,文氣利若鋒刃,直截瀟灑,可以用來寫疏淡的情趣,和開闔若變的議論文章;而文句舒徐,多夾藏形容子句、長而不斷者,則能製造出迂曲迴旋的效果;詞采穠麗則纏綿溫存,用字平實則迴盪遒勁,適可寫吞吐隱微的感觸,或繁複雄奇的鋪陳分析。

開門見山,抑或欲迎還拒;穿插藏閃,還是多線進行;選擇第一人稱意識流,乃至第三人稱全知觀點,都需全盤考量,就材料性質或內容安排作細膩核實。情節的走向,是要藉由劇中角色的對話吐露,還是由敘述者文中陳言……,在在都馬虎不得,也都有可觀之處。因為它們都能造就不盡相同的隱喻與格調,就連斷句標點的方式,都有蛛絲馬跡可循。

我們看一篇文章,覺得氣韻過人,有些確實純屬天然,人力所不能至。但說『文如其人』,則未免過甚其辭。因為就我們所知,許多一眼能識的品相真偽,多少都事後設知識的方便之言,若有乏人欽定驗證的名家舊作出土,勢必可以輕易掀起考察論爭。個人私下以為,文學創作,有相當大的範圍是可以藉由修為練就的。這就像武俠小說中習武人的所謂『境界』,除了慧悟,其實還有很寬裕的苦練空間。畢竟,一眼就看清招式,瞭解其中肌理派數,彷彿絕學門路盡在掌指之間,靠的還是根基的深厚
而非神奇的天賦。

技術是難能可貴的:天才時時都有,真能全然發揮異秉的還是罕見;但真能在技術上求紮實,即使沒有能力成為一流作家,也還是一流讀者可以閱歷機關,品味殊絕,一生賞用不盡。

是的,沒什麼不能寫的,重點確實在執筆者本身。但執筆者本身的關鍵,是否有僅在『技術』一環?不能免俗地,我也採取懷疑、甚至否定的立場。但其餘有關個人氣質體性(或者天賦),甚至是真情實意的問題,我們下回再聊。








2003.02.19
耶律雄奴 2007-01-07 07:56:53

>我不是中文系

我不唸。
兩則留言間我突然想起柳宗元,高一時國文老師借我《唐宋文舉要》我專撿柳文讀,現在心想希望自己的白話文風格有一點他的味道就好了。(古文與白話文詞句結構不同但風格應該可以類比吧?)他與徐霞客的遊記我都極愛。


-- 2004-02-21 03:37:46 -

耶律雄奴 2007-01-07 07:52:45

>你自謙正在學字,

識字挺難的,唐以後的文章定了型比較易讀,可《尚書左傳易老莊》,不少單音詞,不仔細分辨難免舛訛。像《左傳‧隐公元年》:「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那都‧城兩字是兩個詞,都邑城墻之謂。
帛書、今本《老子》那句:「治人事天莫若嗇」楚簡嗇作穡,一個字背謬矛盾了兩千多年。
我不是中文系,深感小學重要然而近人註疏後出轉精讓我可以喘息,只要反切改切法記熟點。
聽人說中文系(台大)要背中原音韻(韻母?)有閒我倒覺得學認甲骨文挺有意思的,幾十年來出土簡帛不少,這應該是學界的焦點吧?

(突然想依唐詩去彼岸玩一遭)

猜測 2007-01-07 07:52:15

是不是前一則留言曾提及現代詩,
所以引出浪滔派分享當時的一段秘辛?


-- 2004-02-20 18:11: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