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5-14 12:41:51簡隆全
我記得
我記得
我記得。那年的夏天,我們是多麼的快樂啊!我記得,街角騎樓內多少潮溼熙攘無法言傳的憂愁啊!我記得。火車在海洋的邊緣緩慢地穿過綠色的山洞;我記得,新起的月,放牧的草原,你在離別前夕的一滴眼淚和乾黃的芒草,嚼在嘴邊,留給我,無法安度的,炎熱的,無汗的,通紅的,昏眩的,隱密的夏日影蹤。永恆的他方。
我記得。然而我記得時已是很久以後了。太遲了。我結上芒草在床際的衣桿上。陽光如此燦爛,簡直無法置信。除了園中新刈的草香,除了桌側一杯冷卻的薰衣草茶,房間內已無陰寒的角落供我迴避。往事不容日曬,太陽下一攤灑開,味道便怕是淡了。盡是暖烘烘新鮮的氣味,嗅得的,流逝,揮發,悶熱的哀傷,令人不自覺便軟弱下來,因疲憊而冷淡,因煩躁而燃燒。一簇簇嗆燙的煙雲汩汩上昇,清澈勇敢的眼睛,不明白故事已然結束。煙霧熊熊,碧涼的淚水來了,仍然不能明瞭,遠方的燈影,如此燃燒。沒有火花,沒有人跡,呼呼蓬蓬,只是無盡的赤熱、乾涸和寂寥。
我記得。然而記得時已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太遲了。記得我曾記得。記得的只是片段的影像和沒來由的感觸,幾難重組。重組成的,所有可能,排列與機率。重組成的恐怕也太豐富,過度的豐富而以致迷失,空洞而貧乏。記得的只是那些;記得曾有的短促的歡愉;記得那斷斷續續空白的事蹟;記得沒送出的紙條;記得不必說出的謊言;記得山間的野火、清晨的啼鳥。記得我竟如此遺忘廣漠的桔林;記得我如此遺忘你少年那一段仍在多石的海邊泅泳浮沉;記得我曾經不願想起;記得我曾經無法追索傳遞;記得我曾經這般漫無邊際的虛構、曲解和洩密;記得那年旅行的遙遠營地,記得我終於畏懼了,記得我終於畏懼記得的是什麼了。
可是無論是記得,抑或遺忘,現在都無妨了。即使記得,我也不再信仰。我寧願信仰遺忘。這些年來,遺忘太頻繁,所以親切而遲鈍-----然記得卻是疏遠了。秋天斑紅如鐵鏽,偶爾有雨。我慶幸信自己未曾見識過古老的城堡。那樣的快樂太強烈。我記得年幼時曾經見過,我記得燈心草和忍冬寒冰的香氣,以及艱困、曲折卻單純的羅曼史。我記得雪花如鵝絨飄飛,平安夜已近;我記得苦悶、慘綠的早夭詩人在廣場上踱步。我記得這一切,就如同記得親友的音容,家的歸向;我記得這一切,和我童年的記憶如此緊密結合,戀人的衣裾如棉絮拂拭我的臉頰,髮際的清香浮動在庭院前晒衣場上潔白的被單。童年的下午如此漫長,如同苦戀的日記本,充滿了氣味、光影、色彩、音響和層層疊疊難以辨清的回憶、夢境和長久的心願,歷史般悠長,天空般廣闊。然而都是不確定的,只是心頭一枚隱約閃爍的印記,某種不能分割的、迷幻的、如風似水、似懂非懂的印象。踏實的存在,可以鮮明感知到,即便遺落線索、失卻諾言、故事情節含糊矛盾,依舊存活,依舊濃烈地支配我往後的每一寸時光。
所幸我未能重履斯土,欺近那今昔變遷的感慨。我仍記得,仍信仰,仍執著,但卻萬分脆弱,只怕一經辨識,黃昏與你舊地遠眺的一幕,不過只是逝水流波,而我過往生命種種,也終將失憶、消匿,譬如晨星失光,前塵只是夢境。
1998.03.17
我記得。那年的夏天,我們是多麼的快樂啊!我記得,街角騎樓內多少潮溼熙攘無法言傳的憂愁啊!我記得。火車在海洋的邊緣緩慢地穿過綠色的山洞;我記得,新起的月,放牧的草原,你在離別前夕的一滴眼淚和乾黃的芒草,嚼在嘴邊,留給我,無法安度的,炎熱的,無汗的,通紅的,昏眩的,隱密的夏日影蹤。永恆的他方。
我記得。然而我記得時已是很久以後了。太遲了。我結上芒草在床際的衣桿上。陽光如此燦爛,簡直無法置信。除了園中新刈的草香,除了桌側一杯冷卻的薰衣草茶,房間內已無陰寒的角落供我迴避。往事不容日曬,太陽下一攤灑開,味道便怕是淡了。盡是暖烘烘新鮮的氣味,嗅得的,流逝,揮發,悶熱的哀傷,令人不自覺便軟弱下來,因疲憊而冷淡,因煩躁而燃燒。一簇簇嗆燙的煙雲汩汩上昇,清澈勇敢的眼睛,不明白故事已然結束。煙霧熊熊,碧涼的淚水來了,仍然不能明瞭,遠方的燈影,如此燃燒。沒有火花,沒有人跡,呼呼蓬蓬,只是無盡的赤熱、乾涸和寂寥。
我記得。然而記得時已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太遲了。記得我曾記得。記得的只是片段的影像和沒來由的感觸,幾難重組。重組成的,所有可能,排列與機率。重組成的恐怕也太豐富,過度的豐富而以致迷失,空洞而貧乏。記得的只是那些;記得曾有的短促的歡愉;記得那斷斷續續空白的事蹟;記得沒送出的紙條;記得不必說出的謊言;記得山間的野火、清晨的啼鳥。記得我竟如此遺忘廣漠的桔林;記得我如此遺忘你少年那一段仍在多石的海邊泅泳浮沉;記得我曾經不願想起;記得我曾經無法追索傳遞;記得我曾經這般漫無邊際的虛構、曲解和洩密;記得那年旅行的遙遠營地,記得我終於畏懼了,記得我終於畏懼記得的是什麼了。
可是無論是記得,抑或遺忘,現在都無妨了。即使記得,我也不再信仰。我寧願信仰遺忘。這些年來,遺忘太頻繁,所以親切而遲鈍-----然記得卻是疏遠了。秋天斑紅如鐵鏽,偶爾有雨。我慶幸信自己未曾見識過古老的城堡。那樣的快樂太強烈。我記得年幼時曾經見過,我記得燈心草和忍冬寒冰的香氣,以及艱困、曲折卻單純的羅曼史。我記得雪花如鵝絨飄飛,平安夜已近;我記得苦悶、慘綠的早夭詩人在廣場上踱步。我記得這一切,就如同記得親友的音容,家的歸向;我記得這一切,和我童年的記憶如此緊密結合,戀人的衣裾如棉絮拂拭我的臉頰,髮際的清香浮動在庭院前晒衣場上潔白的被單。童年的下午如此漫長,如同苦戀的日記本,充滿了氣味、光影、色彩、音響和層層疊疊難以辨清的回憶、夢境和長久的心願,歷史般悠長,天空般廣闊。然而都是不確定的,只是心頭一枚隱約閃爍的印記,某種不能分割的、迷幻的、如風似水、似懂非懂的印象。踏實的存在,可以鮮明感知到,即便遺落線索、失卻諾言、故事情節含糊矛盾,依舊存活,依舊濃烈地支配我往後的每一寸時光。
所幸我未能重履斯土,欺近那今昔變遷的感慨。我仍記得,仍信仰,仍執著,但卻萬分脆弱,只怕一經辨識,黃昏與你舊地遠眺的一幕,不過只是逝水流波,而我過往生命種種,也終將失憶、消匿,譬如晨星失光,前塵只是夢境。
1998.03.17
月
2007-01-07 05:40:25
久未問候 ,
別來無恙 ?
常常留連在隆全的個人新聞台中,
望著一篇篇文作 , 無限感觸 ;
卻拙於言表 , 真過意不去 !
是不是日常說日語成習慣 ,
往年習得的中文字彙都隱藏難遇 ?
慚愧 , 慚愧 !
幸好我擁有這片天地 , 讓我溫故知新 .
日前興致匆匆地買了鳳梨西瓜各半顆 ,
回味家鄉滋味 ,
也喚起許許多多的甜酸記憶 ,
同時
月:
很高興又見到你留下的字詞,
你們的鼓勵,是我持續做下去的動力。
對於『我記得』這篇文章一直有奇異的深情,
當然,比珠現在較為繁複的寫作內容及技巧,
當初詩般囈語般的修辭風格,
顯然有些孩子氣了。
但我依然覺得,那樣純粹地堅持用這樣的寫法完成,
大約還是需要一些勇氣,或者是傻氣吧?!
因為一開始就是被這樣朦朧而抒情的念頭迷攝,
才會有寫這文章的動力,
若是因為其他的考量而加以調整,
不僅不真實,大約也會不痛快,
雖然寫時有點心虛,但還是很高興的。
『我記得』是文章的基準、來源,有時甚至是目的,
這些作品,便是『記得』的殘餘。
所以你提到它,我雖臉紅,卻很驚喜。
記得你談到過接電話的掙扎情緒。
推薦你讀一篇新貼出的文章:
『不斷揣摩、演練,而後全盤推翻』
也蠻有趣的。
當初原打算寫成小說,這是其中一節,
所以加入虛構成分,
最後放棄小說的架構,
便成了斷裂的文章。
(R:218.22.21.6)
-- 2003-05-31 17:20: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