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W：


現在是凌晨兩點五十一分，白天躺了一整天，現在身體稍微舒坦一點，反而睡不著，於是打開電腦，給你寫信。

在幾個小時以前，我仍是倦倦地躺在床上，一起來走動，後腦就像針刺一般疼痛，鼻子塞住了不能呼吸，裹在厚厚的棉被裡，不斷地咳嗽。看過醫生，吃了藥後，身體的不適稍稍減緩，昏睡的腦子變得清醒而無眠。

新年初始，我就到醫院掛了病號。大年初一，早上勉強陪著家人一起到寺院禮佛，下午便開始鼻塞頭疼。一直賴在床上不想起來，我們天真可愛的兒子，在客廳玩玩，不時跑進房間裡，鑽進被窩，摸摸我的面頰：「媽咪妳怎麼了？」我懶懶地應著：「媽咪生病了。」

他似懂非懂地望著我：「妳生病了，怎麼辦？」看著他擔憂的眼神，我安慰他：「沒關係，媽咪睡一下下就好了。」

晚餐，仍倦臥不起。孝順的兒子又進房間來拉我的被子：「媽咪，妳起來吃飯，吃完飯飯再吃藥藥。」

我好感動，勉強起身緊緊擁抱著他：「儒，你怎麼這麼好，這麼小就這麼懂事。」 他關心地問：「媽咪，妳生病好了嗎？」我微笑地親吻他：「嗯！媽咪生病好了！」

我沒什麼大礙，只是受了點風寒。

這兩天寒流來襲，氣溫驟降，我到二姐的花店幫忙，在刺骨的冷風中不停地包紮花束，渴了沒空喝水，冷了無暇添衣，因此著涼感冒。不過，我還是很欣慰，還好撐到年初一才病倒，要是除夕就這樣病厭厭的，怎麼幫二姐的忙？

自從二姐經營花店，我們每年的過年都在忙碌、疲憊、興奮中度過。因為一到過年，二姐的花店幾乎就忙翻天，全家出動幫忙招呼客人、包紮花束。顧客們推擠著、排隊等著包紮花束，忙碌中，不覺冷不覺餓不覺累，直到忙完了，有空坐下，才知道站了一整天的雙腿僵硬而顫抖，腰桿也酸痛得直不起來。

除夕夜的圍爐，一家人吃著年夜飯，個個臉上盡是倦容，不過，也為二姐的生意興隆而開心。

親愛的，這就是我們家過年的情景。

過去的春節，你我不在一起過年，電話裡，你總是問我：「台灣的春節熱鬧嗎？妳們家人過年都做些什麼？」

而我總是想著，有朝一日帶你來台灣，親自參與我們家年節的氣氛。我在花店裡忙著應付顧客的同時，腦袋裡總會幻想著你在的情景，想著你這個傻氣的書生，怎麼招呼客人？會不會拿錯了花，找錯了錢？

親愛的，好遺憾！你始終沒有機會參與我們的年節。

今天下午，我打電話回大陸向媽媽拜年。

一想到媽媽，我就感到心酸。三年前，爸爸走了，你也緊跟著走了，原本屋子裡的三口人，如今僅剩她一人孤伶伶，過著冷冷清清的年節。媽媽說，二哥本想接她過去，但是她老人家執意守著自己的屋子，哪裡都不想去，二哥只好回媽媽那兒，陪她過年。媽媽說：「今天是冷清了點，明天哥哥姐姐們都回來，家裡就熱鬧了！」

我可以想像，一家人團聚，歡喜中難免帶著感傷，因為爸爸和你不在了。

年前，我代替易儒給媽媽和兄姐們各捎一張賀卡，同時寄去了一疊我為易儒記錄的「二OO三年成長週記」。媽媽說，她拿到易儒的成長週記，迫不急待地翻閱，當她讀到「憶父」一文，讀著我為易儒描述著你的形象，她的心難受不已。

聽著媽媽的話，我沉默。媽媽意識到她的話題可能引起我的哀傷，於是趕緊轉口：「大過年的，不講難過的事，講講快樂的吧！小易儒現在怎麼樣？很調皮了吧……」

確實，每逢年節，我的情緒就顯得外熱內冷，表面上和家人一起歡度佳節，而內心卻側側悽悽。越是歡慶的時刻，我對你的思念越是強烈。尤其在祭祖時，聽到媽媽唸唸有詞，召請著你回家過節，並告訴宋家祖先要好好招呼你這位孫婿，我的淚就不禁奪眶而出。

為什麼？為什麼你是以這種方式回到我家？為什麼我們是以這種方式宴請你？

有你的年節，儘管我們相隔兩地，至少，可以透過電話彼此賀年！互道平安！互訴相思！

你走後，年節對我而言，只是一次又一次心痛的提醒，一種失落與傷痛的撞擊。

我雖然不願哀淒、怨嘆，但我無法淡然、釋懷。親愛的，我再也聽不到你的愛語，得不到你的祝福，我的思念只能凝望蒼穹、憑空遙寄。

新年，因為熱鬧，更顯淒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