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5-30 01:00:14Chet Baker
不泰安的印尼
印尼在星期六早上發生的地震，到目前為止已經死傷超過五千一百人，遠高於台灣的九二一大地震，並且至少有三十萬人以上無家可歸，重建經費至少要一億美元以上。打開了英國國家廣播網的網頁與電視，焦點幾乎都放在那裡；記者以全天候報導的方式，告訴英國人現在亞洲有一場大災難。而台灣的電視新聞與報紙呢？李泰安的勝利者姿態佔據了頭條，他在家裡掛「泰安休息站」的招牌以SNG的方式告訴台灣人，而大地震的消息只以念乾稿的方式一筆帶過，彷彿那是火星傳來的消息。
印尼是不是火星呢？先不說我們家總統剛去過那裡，印尼的總人口約有兩億一千萬人，台商人數也大概有三萬人，距離台灣相當近（至少比英國近吧！）。好，這些都跟你無關，那麼，巴里島去過吧？那是在印尼。
我們，我們這群台灣人，有什麼資格忘卻印尼人正在受苦難？
當電視上重複播放「趙建銘今天吃了什麼」、「李泰安掛了新招牌」、「連戰的兒子要訂婚」等等消息，我忍不住關上電視，憤怒的敲打鍵盤。
我是很不相信台灣媒體的。事實上，前女友是電視台記者，我深知她所受的責難與苦痛，也曾經希望她不要繼續呆在這個環境，趕快到英國進修。在過去立法院這個環境中，我曾經跟她聯手「做」出很多新聞。當然，我知道她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召集人的要求，一定要她「做出」一些獨家。身為男友，當然要努力挖出一些政治獨家給他。
舉兩個例子就好。第一則跟她有關，是某立委在SARS期間，囤積口罩營利的事件。這件事情透過調查報導的方式，這名立委後來接受檢調單位調查，這是我在公職生涯中，少數做過的幾件有意義的事情。
第二則相當、相當、相當的沒有意義。我曾經辦過一個詐騙集團的記者會，某個公關公司的年輕人跟我說，希望我可以在新聞稿中加上一個例子：「七十老翁在西門町應徵牛郎召騙！」我看到這個案例，當然覺得很好奇，我問他：「老翁在哪裡？」；他說：「老翁在哪裡不重要，你就『假裝』有這個老翁就好，保證你新聞大賣！」；我很不屑的說：「你這是做假新聞，這樣是不行的。」；他說：「不然我們打個賭，我們公司來發新聞稿，上面加上這個案例，保證可以讓這個新聞延燒一天！」；我當時年幼無知，竟然同意了這件事。
好，結果如何呢？一個提倡如何反詐騙的記者會，最後完全失焦。晚報頭條一出來，果然是：「七十老翁應徵牛郎遭詐騙！」然後，一堆電視媒體如嗜血蒼蠅一般湧到辦公室，問我：「老翁在哪裡？」
「老翁在哪？」，我問鬼喔！然而，這則新聞竟然在「沒有老翁」、「沒有賣淫」、「沒有牛郎」、「沒有地點」的情況下，記者通通跑去西門町舞廳採訪，甚至竟然有路人說：「對耶，好像看過這個老翁！」；舞廳老闆拒絕受訪，記者的旁白是：「為了顧及老翁的隱私，負責人不願出面說明！」
晚上我發現這則新聞排在前十則的時候，我差點笑彎了腰。老翁？哪裡有這個老翁？
可是，我們要嚴肅面對的是，我們的媒體出了什麼錯？
對了，就是收視率。基本上，根據收視率的統計，台灣人愛看老翁賣淫，不愛看印尼死人，而收視率高，廣告收入才高。收視率難看，電視台老闆的臉就難看，記者當然更是倒楣透頂。然而，我們的收視率從何而來呢？大家應該都有聽過，這收視率的調查主要採用的方式是AC尼爾森公司所調查的數據。與其他國家相較，台灣重視尼爾森數據的程度可以說是全世界第一名，也可以稱得上是台灣的另類奇蹟。
AC尼爾森的數據怎麼出來的呢？基本上，他們公司在台灣擁有一千八百戶的樣本數（別嫌少，中國只有三千戶而已呢！），「據說」樣本結構相當完整，大學以上的學歷超過百分之五十，樣本年紀也都在四十歲左右。這群人，算是台灣的中堅份子了吧？
AC尼爾森的調查方式，是到每個樣本戶裝設收視記錄器，將家裡的成員分門別類編號，以後誰打開電視，就要輸入編號，記錄器就會記下你看了哪一台，看了多久。當然，我一直很懷疑，到底是哪些人願意裝收視記錄器，因為不管給我多少錢，要把我的收視習慣暴露給一間公司知道，我是怎麼樣也不會肯的。好，反面想想，如果有人願意把他的隱私為了錢（總不會為了公益吧？）給一家公司作商業用途，連他半夜看「彩虹頻道」讓人家知道都不在意（註一），我實在不看好這樣的人可以代表多數台灣人。
資深媒體人劉旭峰先生最近才寫了一本有關於電視台媒體的書，這本書當中提到，AC尼爾森的調查曾經有一件事情讓他百思不解。2004年的6月1日，當天晚上十一點，因為他那一台的衛星傳播故障，導致電視畫面在那一台有三十八分鐘的「雪花」，畫面一片空白。然而，隔天開出來的收視率竟然還有零點二五，換算收看人數有近五萬人，在那三十八分鐘守著電視，看著雪白的雜訊畫面。這有可能嗎？要是電視台出了這問題，要不是轉台就是打電話去第四台罵人吧？（註二）
可笑嗎？當我們隨著媒體大偵探公布的「李泰安犯罪實錄」走，一下子狂妄的認定他有罪，一下子又事後諸葛的說，早知道他沒事。渾然忘了現在有十五萬印尼人因為大地震，失去了他們的至親與最愛；渾然忘了非洲愛滋病患的人數不斷攀升；渾然忘了許多國家還在內戰中，人民流離失所。
我們才可笑吧。
喔，不，這些國家至少不會有媒體記者訪問受難者：「小妹妹，請問你爸被地震壓死了，你難過嗎？」
在濕冷的五月初夏夜，我誠心的為印尼人民祈禱。
本文同步載於貝克的無名部落格：http://www.wretch.cc/blog/chetbaker
註一：彩虹頻道就是成人頻道啦。
註二：劉旭峰先生的這本書（「收視率萬歲」），針對收視率與電視亂象有很實務的探討。
印尼是不是火星呢？先不說我們家總統剛去過那裡，印尼的總人口約有兩億一千萬人，台商人數也大概有三萬人，距離台灣相當近（至少比英國近吧！）。好，這些都跟你無關，那麼，巴里島去過吧？那是在印尼。
我們，我們這群台灣人，有什麼資格忘卻印尼人正在受苦難？
當電視上重複播放「趙建銘今天吃了什麼」、「李泰安掛了新招牌」、「連戰的兒子要訂婚」等等消息，我忍不住關上電視，憤怒的敲打鍵盤。
我是很不相信台灣媒體的。事實上，前女友是電視台記者，我深知她所受的責難與苦痛，也曾經希望她不要繼續呆在這個環境，趕快到英國進修。在過去立法院這個環境中，我曾經跟她聯手「做」出很多新聞。當然，我知道她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召集人的要求，一定要她「做出」一些獨家。身為男友，當然要努力挖出一些政治獨家給他。
舉兩個例子就好。第一則跟她有關，是某立委在SARS期間，囤積口罩營利的事件。這件事情透過調查報導的方式，這名立委後來接受檢調單位調查，這是我在公職生涯中，少數做過的幾件有意義的事情。
第二則相當、相當、相當的沒有意義。我曾經辦過一個詐騙集團的記者會，某個公關公司的年輕人跟我說，希望我可以在新聞稿中加上一個例子：「七十老翁在西門町應徵牛郎召騙！」我看到這個案例，當然覺得很好奇，我問他：「老翁在哪裡？」；他說：「老翁在哪裡不重要，你就『假裝』有這個老翁就好，保證你新聞大賣！」；我很不屑的說：「你這是做假新聞，這樣是不行的。」；他說：「不然我們打個賭，我們公司來發新聞稿，上面加上這個案例，保證可以讓這個新聞延燒一天！」；我當時年幼無知，竟然同意了這件事。
好，結果如何呢？一個提倡如何反詐騙的記者會，最後完全失焦。晚報頭條一出來，果然是：「七十老翁應徵牛郎遭詐騙！」然後，一堆電視媒體如嗜血蒼蠅一般湧到辦公室，問我：「老翁在哪裡？」
「老翁在哪？」，我問鬼喔！然而，這則新聞竟然在「沒有老翁」、「沒有賣淫」、「沒有牛郎」、「沒有地點」的情況下，記者通通跑去西門町舞廳採訪，甚至竟然有路人說：「對耶，好像看過這個老翁！」；舞廳老闆拒絕受訪，記者的旁白是：「為了顧及老翁的隱私，負責人不願出面說明！」
晚上我發現這則新聞排在前十則的時候，我差點笑彎了腰。老翁？哪裡有這個老翁？
可是，我們要嚴肅面對的是，我們的媒體出了什麼錯？
對了，就是收視率。基本上，根據收視率的統計，台灣人愛看老翁賣淫，不愛看印尼死人，而收視率高，廣告收入才高。收視率難看，電視台老闆的臉就難看，記者當然更是倒楣透頂。然而，我們的收視率從何而來呢？大家應該都有聽過，這收視率的調查主要採用的方式是AC尼爾森公司所調查的數據。與其他國家相較，台灣重視尼爾森數據的程度可以說是全世界第一名，也可以稱得上是台灣的另類奇蹟。
AC尼爾森的數據怎麼出來的呢？基本上，他們公司在台灣擁有一千八百戶的樣本數（別嫌少，中國只有三千戶而已呢！），「據說」樣本結構相當完整，大學以上的學歷超過百分之五十，樣本年紀也都在四十歲左右。這群人，算是台灣的中堅份子了吧？
AC尼爾森的調查方式，是到每個樣本戶裝設收視記錄器，將家裡的成員分門別類編號，以後誰打開電視，就要輸入編號，記錄器就會記下你看了哪一台，看了多久。當然，我一直很懷疑，到底是哪些人願意裝收視記錄器，因為不管給我多少錢，要把我的收視習慣暴露給一間公司知道，我是怎麼樣也不會肯的。好，反面想想，如果有人願意把他的隱私為了錢（總不會為了公益吧？）給一家公司作商業用途，連他半夜看「彩虹頻道」讓人家知道都不在意（註一），我實在不看好這樣的人可以代表多數台灣人。
資深媒體人劉旭峰先生最近才寫了一本有關於電視台媒體的書，這本書當中提到，AC尼爾森的調查曾經有一件事情讓他百思不解。2004年的6月1日，當天晚上十一點，因為他那一台的衛星傳播故障，導致電視畫面在那一台有三十八分鐘的「雪花」，畫面一片空白。然而，隔天開出來的收視率竟然還有零點二五，換算收看人數有近五萬人，在那三十八分鐘守著電視，看著雪白的雜訊畫面。這有可能嗎？要是電視台出了這問題，要不是轉台就是打電話去第四台罵人吧？（註二）
可笑嗎？當我們隨著媒體大偵探公布的「李泰安犯罪實錄」走，一下子狂妄的認定他有罪，一下子又事後諸葛的說，早知道他沒事。渾然忘了現在有十五萬印尼人因為大地震，失去了他們的至親與最愛；渾然忘了非洲愛滋病患的人數不斷攀升；渾然忘了許多國家還在內戰中，人民流離失所。
我們才可笑吧。
喔，不，這些國家至少不會有媒體記者訪問受難者：「小妹妹，請問你爸被地震壓死了，你難過嗎？」
在濕冷的五月初夏夜，我誠心的為印尼人民祈禱。
本文同步載於貝克的無名部落格：http://www.wretch.cc/blog/chetbaker
註一：彩虹頻道就是成人頻道啦。
註二：劉旭峰先生的這本書（「收視率萬歲」），針對收視率與電視亂象有很實務的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