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4-01 17:41:52kitty

兩極對話 —— 沈君山和三毛 《 轉貼文章 二 》

~ 愛情與婚姻 ~

愛情就如在銀行裏存一筆錢,能欣賞對方的優點,這是補充收入;容忍缺點,這是節制支出。” ——沈君山
“愛情有若佛家的禪——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就是錯。”——三毛

命運果真為何事呢?生死之間的一切縱橫起伏,莫非此物。是人去選擇?還是人被選擇了呢?沈君山和三毛的人生選擇又顯示出迥然的趣味。接著他們選擇了下面這個話題,——愛情與婚姻。這樣的事真難有結論——歸諸命運,還是信心?

“對于婚姻,我還是有信心的。”三毛閃一閃她的眼睛:“雖然我的婚姻關係已經結束了,而且是被迫結束的。可是我認為:愛情有若佛家的禪——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就是錯。婚姻和愛情的樣式在世界有千萬種,我的看法:女人是一架鋼琴,遇到一位名家來彈奏出來的是一支名曲。如果是一個普通人來彈,也許會奏出一條流行曲,要是碰上了不會彈琴的人,恐怕就不成歌了。婚姻的比喻大致如此,我無法清楚地歸類,但是我有信心。
“另一方面,我是一個新女性,又不是一般所標榜的‘新女性’——新女姓也許會認為婚姻是‘兩’架鋼琴的合奏吧?”“您的看法和比喻還是相當感性而富有詩意的。”沈君山緩緩地說著,扶一扶一眼鏡:“如果從一個一般的觀點來看,我想愛情的婚姻應該是以感性開花,以理性結果的。這就好像銀行存款一樣:愛情就是在銀行裏存上一筆錢。然而當兩個人共同生活的時候,事情往往是很庸俗的。除了‘美’之外,還有日常生活的許多摩擦,摩擦就是存款的支出。如果沒有繼續不斷的收入,存款總會用完的。如果在婚姻關係裏,夫妻都能夠容忍對方的缺點、欣賞其優點。欣賞優點就是補充收入,容忍缺點也就是節制支出。

“我想也可以這麼說:婚姻總是一個bondage——”“bondage?你是說‘枷鎖’?”三毛驚笑起來:“看看,這位說話這樣不同!”
“好,不說枷鎖,說責任好了。——婚姻這個形式有時是外加而來的。往往由于對家庭的責任或個人的名譽等原因,人們願意投身其間而且不跳出來。中國古代的女人一輩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也多出於一個外在的約束,而不是自覺自發的。在這樣的傳統之下,婚姻也許比較穩固,人也不會意識到這個約束有什麼痛苦,因為在承諾之初已經賦予婚姻一個強烈的價值觀念:女人屬於丈夫。夫妻的關係既不平等,家庭也祇是一個‘職命’(institution)。“而今天的女性,逐漸擁有自己的使命,自己的興趣,不願意聽命於外來的束縛。尤其是愈出色的男性和愈出色的女性在一起,必須從對方身上找到一個他人所不能取代的吸引力;這點內在的連結是非常重要的。我想舉一個例子,也就是現代許多新男性新女性的祖師爺:已經在日前去世的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和波娃的故事。

“沙特和波娃的關係是絕對開放的。他們可以各自去結交各種朋友。但是他們在知識上的溝通與智慧的吸引,則沒有人能夠介入或取代,他們對智慧層次的要求如此強烈,而後能夠維持一個穩定的結合。婚姻的形式本身已經沒有意義了。——當然,這是一個特殊的例子。
“這就是我強調,‘理性的結果’的緣故。婚姻究竟不是一件出入自如的事。感情方面,多少需要一些節制——啊,三毛已經在搖頭了。”
“我開始的時候同意您的意見——以感情為主——但是,我分析自己的感情,這份付出一定是有代價。這時在潛意識中感情已經包括了深刻的理智。我不太同意將感情和理智作一個二分。以女孩子來說,把感情分析開,賸下理智——”三毛停了停接著說:“那麼我的解釋是:那對理智是在檢視對方的‘條件’。它可能是個性是否相合?人品如何?是否門當戶對?可是在我的感情之中,已經包含了這些,而後我自然地付出。“以我的經驗來說:婚姻並不是枷鎖!愛本身是一種能力。像我們的母親愛我們,她並不自覺到是在盡一份責任。而我呢,是一個‘比較’老派的新女性,我不太同意離婚。小小的摩擦如果以離婚作後盾的話,往往造成更大的破壞。結婚時的承諾應該是感情,也是理智的。結婚是一紙生命的合約,簽下了,就要守信用。小小的摩擦,應該視而不見!
拿我自己來說:六年前我結婚的時候,曾經對自己說過:‘我作了這個選擇,就要做全部的付出,而且沒有退路,我不退!’一旦想到沒有退路,我就祇有一個觀念:把它做得最好。“也許我的婚姻環境和大臺北不一樣吧。這裡的一切,我想可以稱之為‘紅塵’,許多引誘,許多煩惱。過去,我也是紅塵裏的一份子,後來自己淨化了一陣,去適應我的丈夫——荷西。
我發覺那樣沒有什麼來臺北後所聽到的煩惱。雖然我所舉的是一些外來的因素,但是我仍然相信‘境由心造’。”
沈君山緊接著點頭緊接著說:“是的。您這種‘沒有退路’的態度是頗有古風的。但是我想你剛才提到的環境,問題也會很重要。態度是一回事,環境又是一回事。往往人們會感
應到‘紅塵’裏的誘惑;那麼,男女雙方必須要加強彼此的和諧,調劑相互的感應。剛才您提到‘條件’,我想也是必要的。我把它分成‘理智的’、‘感性的’、‘體性的’三種。
所謂‘智性’,雙方對知識、藝術或是文學,能否建立起一種溝通,這是夫妻互相‘淨化’的一個重要關鍵,柴米油鹽之外,雙方要有這種intellectual的交往。
“‘感性的’問題:雙方都能夠互相付出,願意互相接受,這也有天賦的不同,有的人能付出得多,有些人則付出得少,如果有一個人能付出,能接納,而對方比較理智、或比較冷淡,那麼——”“那麼我不去愛他!”三毛接道。
“的確,這是條件的一部分。第三,‘體性的’(physical)方面的吸引力,我也認為很重要。
每個人對于這三者都有不同的要求和秉賦,所以人們會側重、會選擇。只要雙方能互相牽合,發自內心,便成就了好姻緣。——我想我們兩個人的看法沒有什麼不同,大概祇是著重點不一致罷了。”
“對,”三毛存回了低沉柔緩的語氣:“我是採取自然主義的方式,很少對自己作比較明確的分析。因為人哪,分析得太清楚就沒什麼意思了——”
“對,思想太多的人行動就遲緩,也是這個道理。至少從今天的這個對話裏,我們會發現:不能勉強每個人,甚至自己對愛情或婚姻去抱持什麼態度。我們要知道自己是什麼,有什麼天賦的個性,再去尋找,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