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8-06 17:56:39阿Ken

夏夜 泰平─我什麼都不知道 1

  「泰國南部所發生的暴亂連日來已在當地造成相當慘重的破壞,數百人傷亡、無家可歸者不計其數…除了華欣等幾個南部城市以外,暴民昨天並突破泰國軍方的封鎖線,朝首都曼谷的方向前進…」
  「本城近日已加強邊界的封鎖,6架軍方派遣的直昇機終日盤旋於城市上空…維和部隊已被派往邊界,準備加入泰國軍方的鎮暴行列,保安部隊則是嚴守邊界和各出入境關卡,國際機場和國際客運碼頭將在今天宣布是否中斷往來泰國的航線…」
  「受到泰國暴動的影響,伊灣半島指數和庫拉工業指數雙雙創下歷史新低點,投資人和企業對此表示憂心…」
  看著大螢幕上接連不斷的新聞快報,就在不到百公里外的地方有一群為數眾多的暴民正犯下駭人聽聞的暴行,而我目前所在的這座城市、這個蕞爾小國,因為是受到聯合國所保護的世界最大貨櫃港,根本透不進絲毫風雲變色的氣息,今天晚上的Base Bio依然人聲鼎沸,大家根本無視大螢幕上連串播放的戰爭片段。原因無它─這是一座空前絕後的繁華都會,住在這裡的居民年均收入在今年達到33000美元的最高峰,是鄰國馬來西亞和泰國的4倍高,就在經濟衰退造成泰國今年高企不下的失業率和通貨緊縮之際,我們在伊灣出海口鉅資建造全球最大的合法賭場「棕櫚天堂」、每年進口的食物數量足以養活2000萬人,而全城的人口還不到700萬。
  整間Base Bio裡很顯然地只有我在思考這些問題。可是我煩躁的卻也不是這些,我沒有那麼聖潔,我真正苦惱的是…
  我轉頭看阿San,他也是目光凝重地看著大螢幕─他是泰國人,似乎很難過自己的祖國發生這麼大的災難。當他一發現我在看著他,他勉強浮現笑容:
  「真慘,對吧?」
  「別擔心,這應該過幾天就會好一點了吧?」看著新聞傳達的訊息,我不得已騙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就像這幾天來我一直騙自己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不過是個小意外,我、她和他之間的互動依然照舊─不相往來。
  我知道他有看見。
  那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整個人麻掉、全身的血液衝到心臟,縱使不過兩唇交接在一瞬間,再點到為止不過,可是我就是沒辦法不讓自己去想、去思索那種滋味、去小題大作。
  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面對她。
  我更不知道要拿什麼臉去面對他,那個剛成為我朋友卻又撞見我跟他心儀的女生接吻然後這陣子都沒和我講過話的傢伙。
  他應該是有生我的氣,或者非常恨我,但是他就是沒有像之前那樣跟我挑釁或者出手單挑。
  情況要是再這樣複雜下去,我鐵定考不上倫大。
  該不該跟他講清楚,解釋一下?…要說什麼?說我完全沒有喜歡CC的意思?這樣講似乎我人很差勁…而且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她真的很可愛!
  不過我明明知道那傢伙喜歡她,我為什麼要攪局?
  幾天前店經理Matt給我跟阿San各辦了支手機,知道我號碼的只有Matt、阿San、媽媽(我還沒跟她坦承在Base Bio打工的事)、福伯、阿吉跟碧玲,有手機很方便,我甚至有想要用手機打電話給那傢伙的念頭,終於明白有些事情不能當面講,在看不到彼此的情況下講出來還可能自在些…
  這道理狗屁不通!


  阿San和我在地鐵城的Starbucks聊了一下,然後各自搭不同線的地鐵回家,上車之前阿San問我:
  「明天的校外教學你會去吧?」
  「會。」
  「OK,那麼明天見!Bye!」
  「拜拜!新聞上的事,不要想太多!」他又回給我一個勉強的微笑,這時候我聽見旁邊的OL小聲驚呼道:「好帥的男生!」
  明天有校外教學,去參觀新開發完成的樓東區再建設計畫。不過明天晚上有更重要的事,我已經存到2500元了,所以明天晚上要請媽去「雪梨灣」吃飯,昨天跟媽講這件事的時候她很開心,一直說那這樣一來就得去跟阿吉的媽媽借件好衣服穿、打扮打扮才行。我聽了超有成就感的,不過還好媽沒問我到底是去哪裡打工,賺錢的速度這麼快!本來想說把剛發的薪水全數上繳給她,卻怕一下子拿出太多錢來會讓她起疑心,這種「怕錢太多」經驗還是第一次呢!Base Bio這地方真讓人尷尬啊。
  那傢伙…其實不錯…至少他沒把我跟阿San在著名G吧打工的事情說出去。
  那一天晚上我根本沒有預料到CC突來的舉動─她怎麼可能會專程來避風塘找我!?我現在雖然明白她的心意,但是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那傢伙對CC有意思我也是知道的,我沒有要他放棄她的念頭,可是CC對我來說…
  有了這樣親密的舉動,但是我們三個人現在的互動卻像陌生人一般,就在那天晚上稍早之前我還跟那傢伙有說有笑,甚至向他坦承自己的過去!這樣一招過一招之後,我們應該起碼有朋友關係才對,誰知道從第二天開始我們就再也沒有說過話,直到現在。我本來在班上就不是到處都有話題聊的人,可是完全無話可說的情況就好像我跟他們結下了很深的樑子似的。我甚至有一次意會到自己在課堂上先是看她做筆記的背影、然後又猜測著背後的他是也在看我還是在聽課,完完全全分了心!
  可是他最近整個人突然認真起來,前天還跟那個賞他下馬威的地理老師討論到下課還欲罷不能,我雖然認識他不久,但是看到Jerry來找他時那副瞠目結舌的表情我就能曉得這絕對是開天闢地以來的第一樁。
  也有一兩次我和他的目光交會,他急促地轉過頭去,沒有附帶任何惡狠狠的眼色,就只是轉過頭去,跟別人聊天啦、看風景啦、發呆啦、喝水啦…就是不願意和我有交集,當然,顛倒過來的時候我的反應也一樣。
  至於CC,唉…
  這都該怪我嗎?
  「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對自己說。


  「樓東區再開發計畫開工於2004年,由城銀集團、李唐集團、日本鹿島建設、和安工程四大財閥和都計局聯手擘畫興建,整個區域分為三個部分─商業區『Ofosa』、住宅區『Porta Arita』…」
  「最右邊的雙子星大廈是複合式建築『Ofosa Twins』,設計上採用先進安全的SRC鋼骨結構並融合環保概念,兩棟大廈皆呈中空筒狀,每12層就有一座空中花園,藉以調節大廈內的溫度以及空氣品質…」
  「我們目前所在的『朗書園』就位於樓東區的正中央,是一座玻璃帷幕的溫室花園,它結合了地鐵姬蘭丹道站、展覽會場、美麗殿飯店以及空中廊道等多重設施,預計將成為樓東區的轉運中樞…」
  …
  原來我一點都不了解他,就連他的專長和興趣是建築都不知道,站在我面前為一大群高二生講解整個樓東區發展概念的人就是之前只知道消遣我、家住觀星臺的那個紈袴子弟?
  此刻的他,滔滔不絕,根本不像。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倒讓我心生欽慕。
  「我不知道他對建築這麼有一套。」阿San說,我回過神來:
  「喔…喔對啊,我也嚇了一跳。」
  「看不出來吧,這小子平常除了打屁、打球、打人很在行以外,私底下還藏了一手咧!Behind all you can see!」Jerry不知道什麼時候從他們班潛逃到我們後面,突如其來的褒賞同時讓我跟阿San的肩膀都顛了一下。
  「泰平,」連Jerry也開始叫我泰平了,都是那傢伙!
  「你跟阿德怎麼又不講話啦?」─!連Jerry也知道!?
  「你跟阿德不講話?」阿San一臉納悶。
  「沒有啊…可能就是沒什麼機會講話所以沒講話…」說什麼鬼東西啊我!?
  Jerry一副不解的納悶:
  「我昨天看他盯著手機發呆,我走近一看,手機上面顯示的是你的電話號碼─」
  「等一下!他怎麼會有我的手機號碼?」我對著阿San說,他先是顧左右而言他的表情,然後道歉似地對我說:
  「是我給他們的…」這下可好了,全世界有的是知道我手機號碼然後不打給我的人!
  「我問他『你幹嘛盯著泰平的手機號碼看?』他一聽到我說話就立刻把手機收到口袋裡,然後回我『誰盯著那傢伙看!』─好奇怪,他好像又在生你的氣耶。」Jerry繼續把話說完,說完後,我不知道該用不置可否或者積極求和的表情來面對,只好無奈的聳聳肩:
  「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然後繼續聽台上那個我已經不認識的陌生人演講。
  我注意到,CC也很認真聽著他演講,不只是像我一樣抄著筆記,她是真的在「看」他演講。這讓我突然有個疑問─她那天晚上也曉得那傢伙是目擊者嗎?
  接吻之後,她匆匆地跑走(『…我先走了。』她說。),我呆在原地。等我傻愣愣地走回大排檔時那裡只剩下阿吉跟碧玲,他們說那傢伙去找我了還沒回來,接著他倆趕著追問CC來幹什麼、說些什麼、穿什麼(!?)…後來,我知道那傢伙肯定不會再回來,因為他想必是看到那個場面、那個讓一切化作陌生的場景。


  演講結束,掌聲如雷。接下來是自由活動時間,一群高二生在瞬間向四週流竄一空,完全印證了這座朗書園身為轉運中樞的功用。
  現場只剩下我,跟他,甚至連阿San跟Jerry都不見蹤跡。我木然地站著、手上拿著筆記本,儼然成為這裡的公共藝術。
  這一次,我看他而他沒有迴避,有那麼幾秒鐘,我們只是看著對方,尷尬不已(我單方面)。
  人一少,整個空間突然變得好大好冷。
  他向我走過來,我竟然不自覺的後退一步!
  「跟我去喝杯東西,我好渴。」他說,目光竟是直接與我交會,好像我非得答應這個要求不可。
  「我沒錢。」我回答。
  「我請你,走。」
  「我不要,為什麼要讓你請客?你又沒有欠我什麼。」相反地,是我欠你一個解釋。
  「那天晚上你不是請我吃海鮮?只回你一杯飲料已經算很隨便了。」
  「那海鮮其實也不是我作東…」
  「管你『桌東』還『桌西』,反正走就是了!」他拉住我的手,直往前走,我甩開:
  「不要拉我!要喝什麼我去就是了…」他好像一向都分不清楚事情的輕重,繼續直走。
  一點也不覺得在校外教學─沒有同學(他們都到哪去了?)、沒有安排參觀、連午餐也得自理。我一坐下來,才發覺肚子餓了,可是在這種地方要我點什麼來吃─美麗殿飯店的大堂咖啡廳Le Caffé!?
  「只是喝杯東西而已,不用來到這裡吧?」我咕噥著。雖然說穿著申中制服還稱得上體面大方,但是整間飯店十足十非富即貴的氣氛還真夠讓我不自在的,這種地方我本來預計今天晚上才要去的啊!
  「你想點什麼盡量點。」他說。可是我看看menu:
  「你…看得懂這菜單?」這還不是份簡單的菜單,上面只標示著英文和法文。
  「看不懂,我看圖片。」
  雖然字看不懂,但是品名右邊的數字卻很清楚地傳達這裡非凡的消費額!他才一舉起手,waiter即刻輕雅地滑步現身:
  「Bonjour!請問需要什麼服務?」
  「給我跟他各一份這圖片上的薄餅,兩杯Deep Blue。」
  「很快為您送上。」waiter把目錄收走後那傢伙開口:
  「等你點好廚師都下班了。」嘖!什麼嘛!
  回到無言以對的狀態。
  我側身看向落地窗外,一座經過精心雕琢的庭園襯著背後無垠的海天一色,往左邊看去,一艘碩長華美的白色郵輪就停靠在國際客運碼頭,仔細可見船側金耀的「The Venice」字樣﹔往右邊看去,伊灣出海口則泊滿等著通過運河的大小貨輪,更遠一點就是班機起降頻繁的新機場。
  …
  幹嘛不講話?你得先開口問問題我才能回答你啊!現在這情況還真是百年難得一見,兩個穿著制服的申中生貿然闖入五星級酒店的大堂,坐在沙發上不發一語。
  我偷偷瞥他一眼,不瞥還好,一瞥便驚見他正看著我!他想當然是看到我這連串不自然的舉動了,我還真蠢!
  「那一天晚上,我看見了。」終究,他說了出來。
  「我想也是。」現在,我應該道歉嗎?
  「後來CC一走,我追了過去。」─!!?
  他追了過去!?
  我完全沒想到,他後來不告而別是因為他追了過去!
  「她先是被我嚇得說不出話來,看來你沒有跟她說我當時也在避風塘,就跟你在一起。」
  「…然後呢?」
  「我跟她說,我喜歡她。」
  徹底訝異於這傢伙竟能在我面前鎮定地說出來,我可能心中已猜到幾分,但是他親口告訴我,說得這麼清楚,那麼,接下來,我大概也曉得結果是怎樣了。
  我有點希望,他不要再說下去。
  「然後她告訴我,她喜歡的人是你。」
  「……在她主動之前,我並不知情。」相信我,你這時候一定要相信我,不要和我在這裡起衝突。
  「我知道,看你那時候的表情就知道了。我跟你一樣,我也不知道。」他說,我鬆了一口氣,但不知道為什麼,取代緊張的是另一種淡淡的難過。「而且,我相信你那一天在『外國人墓地』跟我說的話。」
  難過變得更為悵然若失。
  他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看來,他結束了他的質詢。
  「我失戀了。嘖!開什麼玩笑,堂堂美少年如我高靖德也會敗給你這平頭龜!吶,你可不要同情我,我雖然不能把CC當對象,不過她永遠是我的偶像。」
  …
  只有開頭那四個字,我聽得出來,那是肺腑話。
  如果他今天是一把揪起我的衣領、甚至忌妒得衝著我出拳頭我或許還習以為常些,這真是我對他認知上的偏差,我以為他就是這樣的人嗎?
  他不是,他既不是這樣的人,也不是我已經摸透個性的人,跟CC都一樣,不過是陌生人,卻同時陷我於泥沼。我不能越陷越深,這些份外事會讓我分了心。
  「喂,還是我學你理個平頭會討她歡心?」他說。
  「你不用這麼做,她今天…她今天很仔細地聽你演講。」
  「…」他低下頭,「那一天晚上之後,我可以比較自然地跟她說話。這幾天,我們有聊過,所以變熟了點。」
  想當然爾,跟告白一樣程度難以啟齒的只有分手。
  「…」他抬起頭,「你有喜歡她嗎?」
  這個問題,我回答過一次,而那一次的態度是那麼的肯定。可是這一次,我有嗎?
  「先生,這是您點的兩份什錦果香薄餅以及兩杯Deep Blue,請慢用。」Waiter送上,一個句點。
  幫這段對話加註的,竟是一首不可思議的曲子,整個大堂突然回蕩起Babyface的Every Time I Close My Eyes。
  原來是,有人選在這裡求婚,特地央求播放的。


  「你今天晚上有事嗎?」他問。我點點頭,為了不讓他有絲毫我在敷衍或逃避的錯覺,我點得很肯定。
  「那就算了。」他叉起一大片薄餅往嘴裡送。
  不可思議~這薄餅好好吃!還沒入口就能聞到一沁果香甜,咀嚼後洋溢在口中的滋味卻甜而不膩,蘋果、鳳梨、奇異果、草莓、火龍果、香蕉的顆粒跟神奇的果醬調和出我從未體驗過的特級口感。
  「好好吃!」我毫不吝嗇地稱讚。
  不過追求美味顯然得付出非凡代價,等到結帳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