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1 07:17:03寂然

業餘作者的文字冒險

   

據說疫情結束之後,澳門勢頭向好,旅客玩得開心,年輕人對前景充滿信心,北望神州有無限的發展機會,連文學創作都開拓了巨大的潛在市場。但我還是數十年如一日,沒有如別人預期般興奮,也無法表現得很樂觀,這可能是性格使然,像我這樣的業餘作者,稍一不慎就會顯得不識時務,經常流露出滿肚子不合時宜。

    三年前因為一些個人原因,我暫別寫作多年的副刊專欄,嘗試重新整理自己的寫作節奏。想不到疫情嚴重得難以想像,經常被迫坐困家中,於是每日在網上張貼一篇自言自語的日記,記錄在澳門的所見所聞和我當時的心情。由於習慣了在起床後發文,網友戲稱為“早餐文”,回想起來,能以文字陪伴一班朋友吃早餐,實在是我的榮幸。所以當時我的寫作不再是工作,反而更像一種生活儀式,除了在“臉書”貼文,我也同步於方格子、matters、medium等繁體中文寫作平台發表這些文章。以“一個人的副刊”這種理念默默經營,一嘗每日都有文章與各地讀友見面的滋味。身為業餘作者,自發自動的寫作首先當然要滿足自己,這些文章題材不限、長短不拘,寫作看似變得流動、散碎,但我手寫我心,當中自有六、七百字專欄框框無法寫出的樂趣。

    因應資訊科技的急速發展,近年傳媒生態也出現了各種變化,以文字表達為主的作家如何與時並進,絕對是一個有內涵、有挑戰的嚴肅問題。幸好我只是一名業餘作者,喜歡嘗試新鮮事物,也沒有思想(和偶像)包袱,所以從來沒有安分守己在同一格專欄“終老”的想法(因為這樣會很悶 )。在不同階段我都樂於嘗試開拓新的平台,研究新的機制,認識新的讀友。由於一早已經認定寫作是一項個人興趣,抱着“最緊要好玩”的心態,其實可以克服很多心理障礙,維持輕鬆的步調,快快樂樂寫下去。

    在澳門這個人際關係密切的社會,總有人覺得流露自己的想法是危險的事。偶爾也有人會“好言相勸”,建議我要“保持低調、珍惜自己”,千萬不要對某些人和事指指點點。我傾向把這些“意見”一律視為善意,但同時明白這些朋友從未認真閱讀我的文章,也不了解當今的社會脈搏。其實在這個人人都可以發表意見,每分每秒都有人就某些事情在網上公開“激情討論”的時代,一名業餘作者寫事實、講道理的文章怎麼反而需要自我審查?甚至自行退避呢?我相信當中一定存在着某種對寫作和發表意見的認知落差,但除了寫作時謹慎一點,也實在無法作出任何改變。

    近年各種社交平台已全面滲透大家的生活,其實造就了一個寫作普及的年代。舉凡男女分手、家庭失和、工作爭議、鄰里糾紛、交通問題,甚至對明星偶像演出的感想,人們動輒會寫“千字文”盡情傾訴,大家心中都設定了一群“目標讀者”,似乎任何事情都應該獲得公眾的評議。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下,寫作的園地一下子擴寬了很多,“文章”的水準雖然參差不齊,但公開表達意見已經成為很多人的生活習慣,再也不是作家的專利了。

    文學圈子有時會流傳一些令作者聽得飄飄然的話,年輕時我也一度誤會自己的作品舉足輕重、影響很大。不過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階段很快就會過去,清楚認知自己人微言輕之後,自然也不太在乎別人的讚美、勸告、批評,甚至恐嚇。只管努力寫下去,而且透過書寫幫助自己整理思緒,一步一步地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去年我終止了每日更新的發表模式,一方面重返《澳門日報 · 新園地》,以“盡量輕鬆”的姿態繼續發表雜文,另一方面完成長篇犯罪推理小說《劇情需要你們去死》。由於不打算參加比賽,也不急於出書,但卻很想為這部關於偵查兇案,而且打鬥連場的小說找到合適的發表平台,於是鼓起勇氣投稿,最終把這十幾萬字安排在文學網站《鏡文學》連載,無論在題材、技巧和發表方式都可以說是嶄新的嘗試。

    在漫長的小說創作過程中,由於刻意放下“書寫澳門”和“反映現實”這兩大限制,寫作這件事情變得更有趣。儘管回報不多,但我確實可以掌控一切,只要盡心盡力把心中的故事寫出來,作品自會找到應有的歸宿,不必患得患失,也不用仰人鼻息。“投稿”是我寫作的起點,早在學生時代我已經用這種方式為自己爭取到在《澳門日報》發表散文和小說的機會,想不到幾十年之後透過這種需要一點點勇氣的行動,竟然還可以給我力量,把我的小說帶到更遠的地方。

    我是一名性格孤僻的業餘作者,在人生的不同時期都樂意在寫作上“搞搞新意思”,在不少人眼中我可算是不按牌理出牌,而且偏離了主流。然而,一旦搞清楚自己只是一名業餘作者,摒棄一切甜言蜜語之後,自娛自樂、無利可圖的寫作生活又有甚麼牌理可言?那些別人認定的主流,說不定在本質上更另類和小眾呢?其實我只是發現自己無法適應過於固定的表達模式,也不喜歡說夢話騙別人和自己,所以希望走出一條與別不同的寫作路,真誠磊落的寫下去,能不負初衷就很足夠了。

    像大部分業餘嗜好,沒有事情是可以一步登天,也就是說,我的經驗距離別人認同的“成功”仍非常遙遠,但勝在自由自在,不需要太多妥協,省卻不少煩惱。

    澳門的文學事業是繁榮了還是萎縮了?寫作環境是變好了還是比不上從前?每位作者都會有自己的獨特感受。我現在很少理會這些問題,無論外面發生甚麼變化,我還是謹記着,一名業餘作者最大的樂趣是以文字冒險,但求過好自己的生活,維持寫作的熱情,用作品跟大家交流,總好過癡人說夢或自欺欺人。

(刊於2024年8月21日澳門日報文學副刊鏡海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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