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2-25 11:35:13寂然
工作與時日
徐麗薇,綽號薇薇,二十歲的美麗女子,身材豐滿,體態輕盈,性格樂觀,勤奮上進,她在兩年前由湖南老家來到這繁華的城市,每天在她不同的「辦公室」內奔波勞碌,真心實意為來自不同階層的客戶服務,由於她服務良好,態度專業,在業界建立了聲望,客戶對她讚不絕口,「營業額」屢創新高,但她卻快樂不起來。
日以繼夜,夜以繼日的工作令她身心俱疲,她好懷念在家鄉唸書時的日子,那時候她無憂無慮,那時候她是家人的掌上明珠,但她不知受了什麼神差鬼使,只為了「好好看看外面世界」,竟然跟著同鄉朋友離鄉背井,瞞著家人,來到這五光十色的城市,各自做起「生意」來。噢,誰會像她那樣對世人有如此透徹的了解?誰會明白每天保持敬業樂業的服務態度對她的身體和靈魂構成多大的傷害?
她本來計劃在這城市做一年「生意」便「退休」回鄉,再籌謀未來的出路,但日子久了,她也被這城市的拼搏精神感染了,客戶不分日夜的前來光顧,她也隨時候命,絕不欺場,還在心中默默盼望人家記得她的好,將來需要同類服務時再次想到她,然後她又發現自己儘管「生意興隆」,但無奈現時百物騰貴,她那一點積蓄根本難以讓她進行「產業轉型」,於是她唯有繼續留在這城市,用盡辦法利用互聯網宣傳推廣,拓展客源,決心為自己創造「品牌」效應,希望在短期內把這門事業「做大做強」。
然後有一天,她遇上一名奇怪的客人,對方聲稱自己是慕名而來,可以照常支付服務費,但並不要求她「做服務」,他說自己希望協助社會邊緣人士,希望了解她們的生活情況,看看將來如何透過請願甚至抗爭的方式為他們爭取合理權益。
「我這裡是做生意的,我不接受訪問。」她說得斬釘截鐵。
「我說過我會付款的,我們的談話內容絕對保密,我研究本社區的妓女活動情形,主要也是為妳和妳的姊妹謀福利,我絕對不會令妳難堪的,妳近來知名度很高,我想了解妳在廣泛接客的過程中有沒有遇到恐嚇或欺負,有沒有受到滋擾。」
「你現在已經令我很難堪了,我不會要你的錢,你走吧!」
「其實大家都是女人,沒有什麼好難堪的,我是真心想幫助妳們的。社會大眾需要知道妳們這一行的辛酸。」
這時薇薇才發現對方是個女人,只是服裝和樣子都過於男性化,真是雌雄莫辨。但這反而令她更生氣:「妳想知道這一行的辛酸,可以自己做做看看呀,社會各階層都有人來光顧我們的,你以為他們對我們還不夠了解嗎?我沒有興趣跟你再談下去,請你快點離開,不然我會打電話請人來趕你走。」
那名怪客感受到薇薇的倔強,知道再跟她糾纏也不會有結果,於是取出名片遞給薇薇,還壓低了嗓門,輕聲地說:「妳不想跟我談,我也不勉強,但在妳們這行業做得久了,總會遇上問題,如果妳需要找人幫忙,或者只是吐吐苦水,都可以打電話給我,我和我所屬的組織會為妳提供協助。」
怪客離開後,薇薇打量那張卡片,原來對方是一名社工,同時也是一名學者,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別人的關懷如此厭惡,她自問每天付出血汗與勞力,一直自力更生,從未有過怨言,那些不相干的人,憑什麼能胡亂評論,說三道四。
但她並沒有把卡片丟掉,反而將之夾在自己的工作記事簿內。那是她用作紀錄每日「營業情況」的記事簿,詳細記載了她每一筆收入和支出,有時還會記下某些相熟客人的喜好和忌諱。這些工作紀錄,也就是她的肉體遭受陌生人侵犯的歷史,從前她把每一筆紀錄視作生意,只為了解每天的收入是否達到「營業目標」,可是今天她看到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強暴,有時一天之內被強暴十幾次,有時又會被粗暴的客人弄傷,從前她會把「因工受傷」視作「營運」這盤「生意」而投入的「成本」,可是今天她想到的卻是每次被男人傷害的情形,許多難堪,許多屈辱,許多痛不欲生的情景,每天重複,每天加劇,無休無止……
然後她開始統計,兩年以來,接過多少次生意,原來在兩年之間,她已經被二千多個男人侵犯過,二千多個男人曾經鑽進她的身體內,她不曾反抗,不曾逃走,不曾抱怨,甚至不曾認為這件事有問題。可是今天因為一名社工的來訪,她那套自我催眠的生意經突然全部失效,二千多次赤裸裸的侵犯歷歷在目,她一面翻閱記事薄,一面心慌意亂: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被二千多人操過?我是要來這城市「好好看看外面世界」,我怎麼可能會變成任人侵犯的女人?
更令她困擾的是,那是一本很厚很厚的記事薄,現時尚有很多空白頁,她當初只為了用最低的價錢買一本可以記下最多事情的本子,但今日她看到的卻是未來仍要被成千上萬的男人侵犯,天天如此,永不停止,這就是我的人生嗎?我的存在只為了讓男人侵犯嗎?
當晚,薇薇在她工作的房間內服毒自殺,警方認為事件沒有可疑,列作普通自殺案處理。
(刊於2012年12月14日澳門日報小說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