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29 06:42:32寂然

連載小說:救命(第二章:錯覺)之七:往事如煙

真是不可思議,在這太平盛世,在這最好的年代,你什麼時候選擇成為一個失敗者,一個被放棄的人,你被一種驚天動地的不快樂咬噬著,似是想吞食,逼迫你惶恐,鼓勵你不安,但你並沒有被殺死,你必需像其他人一樣,無恥地活著。


無恥地活著,有些人會覺得悲哀,一定也有人會覺得,非如此不可。那一年,女友說:“我們老了之後,我一定要比你早死,我不能承受沒有你的孤獨。”你說:“如果妳不在我身邊,我也不想活了。”情人之間的甜言蜜語,你當時不會當真,現在卻不時會想起,你知道自己離死不遠。

一直以來你都不是貪生怕死的人。

你最熟知的文學式死亡,你的偶像三島作了經典的示範。他的傳記寫道:“三島由紀夫在清醒、冷靜的狀態中,用自己的血在紙上寫下一個‘武’字,然後按中世紀日本武士切腹的程序開始了戲劇性的一幕:三島將短刀捅進自己的左側下腹,然後作了最後一次深呼吸,說了句:‘下刀吧,不要讓我太痛苦了’,就將頭垂低在森田(協助他自殺的人)面前。森田雙眼盯著三島的脖頸,震顫著給三島補了一刀,精通劍道的古賀(另一個協助他自殺的人)接著再補一刀,一代文豪身首異處。”儀式完成了,成為一代傳奇,多少年後仍震撼你的心靈,久久不能散去。你衷心佩服三島的勇氣,而他一手策劃的是一場令人難以忘懷的死,那決絕的方式,那種以死亡來發動的威脅和挑釁,令你肅然起敬。

激發你坐言起行的是女友決絕的跟你告別,你明白她知道失去了她的你是很難再活下去的,你認為這是見死不救了,你應該讓她承受這後果。

分手當天,你曾苦苦哀求,及至尊嚴掃地,女友還是堅持離去。她不肯讓你知道理由,她不肯向你作任何解釋,她不接受你的挽留,她只是冷冷的告訴你,這段關係,到此為止。

曾經以為女友會永遠跟你同生死,共呼吸的你,此刻竟然沒有任何對策,毫無防備,突然受此重創,你站在原地,彷彿生命已在這一刻終結,即使繼續生存也只是在假裝。你趕緊了解自己留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任何意義,即使自以為有意義,也許只是在假裝。

這個城市每個人都擅長假裝,是了,你在那一刻才醒悟,他們在假裝和平,假裝快樂,假裝樂觀,假裝團結,假裝彼此尊重,假裝所有無聊的活動很有意義,假裝接受不公平的公平,原來所有諾言都可以在一剎那間毀滅,一起建立的生活空間,一起走過的日子,一起堅持過的信念,只是為了當時假裝相親相愛的需要,爾後更高層次的假裝,你們還可以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嗎?你能忍受她跟另一個男人重覆過著跟你有過的溫馨嗎?你有辦法走出她跟你一起建立的感情世界嗎?

面對生活,真正能由個人操縱的事情不會太多。

面對死亡,你認為自己可以操縱嗎?

你真的希望依隨你心死出自己的風格:我希望在澳氹大橋一躍而下粉身碎骨!我希望親手裝設一個炸彈把自己引爆!我希望子夜時分在議事亭前地找一座古老的建築上吊!

一切都因為在這個城市的生活太輕浮,不夠沉重,唯有放棄,讓靈魂遠飛。

這是太平盛世,這是最好的年代,經濟發展最火熱的時代,你身邊的人已經不能讓你留戀,你最愛的人都不把你當一回事,你豈有必要再苟且偷生,你實在沒有資格再熱愛這個地方,或者說,這個地方哪兒有資格留得住你。

生命何其脆弱,掙扎何其多餘。每當遇到失敗和挫折時,不管問題是否可以解決,也不管是你做得不對還是別人對你不起,你在獨自一人時,總有尋死的意念。我是失敗者,我是多餘的人,我不應該再過這樣的生活,這個世界已沒有希望。你總是思緒混亂,無可避免的在心底浮現種種古怪的念頭,古怪的念頭有時操縱著你的生活,增加你的痛苦。

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是你當教師的日子,你在與你的興趣形影不離每日親近而且不以為恥的時光,你每周上課二十四節,不是教語文,就是說歷史。你在講壇上沈吟:“ 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歟!’噫!微斯人,吾誰與歸!”你在與古人對話,你好傷感,你的擔憂沒有人明白,你的哀愁無人可了解,學生在神遊物外,在想像著歌星偶像,在盤算著今晚的足球賽事如何下注,在認真思考遊戲機的得勝攻略。而當你毫無保留地與他們分享歷史的教訓:“戊戌變法又名百日維新﹑戊戌維新、維新變法,是清朝光緒二十四年間(公元1898年6月11日—9月21日)的一項政治改革運動。這次變法主張由光緒皇帝親自領導,進行政治體制的變革,希望中國走上君主立憲的現代化道路。無奈變法受到清朝廷內保守勢力 ( 尤其是慈禧太后 ) 的反對,加上支持新政的光緒沒有實權及經驗不足,最後演變成為政變,維新派人物被殺。維新運動失敗,使中國損失一批熱心於國家改革的精英和支持者,將中國推上革命的道路。”你準備了大量的教學圖片,你設計了簡單的互動答問環節,你更計劃向學生介紹康有為、梁啟超和戊戌六君子的事跡,可惜,這些心思全部都不能應用,你竭盡全力令事情變得有趣,可是學生們毫無反應,從他們呆滯的眼神,疲憊的表情,你知道他們對於學習沒有任何興趣,他們沒有在課堂上起哄或集體睡覺,可以說是很照顧你的面子了。這就是教育,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但還要努力到什麼時候呢?你每日用心備課,認真講課,你漫遊於中國的文學和歷史之中,與古人同悲同喜,與學生分享經歷,但你感覺到你擅長的文史之學在小朋友心目中只是不折不扣的“聞屎知識”,你發現你所講授的歷史故事,多少有著失敗總紀錄的意味,從學生們的冷淡反應,你分不清是你自己失敗還是你講授的內容失敗,你很迷惑,你很困擾,而你的同業像對這一切沒有感覺,他們,那些自我感覺良好的老師們,可以避開與你大同小異的悲情與困惑,快快樂樂過日子,於是你知道,那是你個人的問題,是你的教學態度不合時宜,是你沒有代入這個時代的學生心態去投入教學工作,而你只想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歟!’你覺得自己好可憐……

太可悲了,你害怕你的人生就這樣在一日復一日的挫敗中溜走,關於未來的一切想像都只能是不滿與失望,雖然大家都說教書是很高尚的工作,雖然當時很多人會羨慕你有穩定的收入,你卻沒有安全感,沒有成就感,甚至深深明白自己的卑微與可笑,卻又開不了口。你必需假裝,你很積極,你很有熱誠,你對親友很和善,你對學生有愛心,你把個人對生活的厭惡壓縮在內心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你必需把供養父母,樓宇貸款,計劃結婚和清還信用卡欠款放在生活的顯著位置,你把自己調節成平凡人。那時候,你已經想過要死,但你必需為了其他人活下去。你是父母的好兒子,女友的好男友,學校的好老師,別人知道你是誰,你的角色依附於其他人,可是你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你想要什麼?你想成為什麼人?你牢牢記往了這幾個惱人的問題,因為好奇,因為迫切,因為打從心底有一把聲音不停追問,如果你選擇回答這些問題,必將萬劫不復。

如果你選擇做一個簡單的人,你得先用簡單的邏輯思考,這不是難事,再來一次,你是什麼人?你說你是普通人,對,普通的澳門人。你想要什麼?這更簡單,你說,我要錢,可以讓我活下去的錢。最後一個問題,你想成為什麼人?你說,這還不簡單,你只想成為有能力活下去的人,你只想成為快樂的人,你不會有其他想法,因為你不想成為痛苦的人,你只會接受大家都認同的思考方式和生活態度,如果你可以這樣,你一定會很安全,你會長命百歲,你的愛人也會與你白頭偕老。如果你甘心這樣,你不需要有任何堅持,你可以接受任何誘惑,你的意志可以無比脆弱,而你一切對與不對,都可以解釋成為了生存,事出有因。你想辦法回憶起那個遙遠的誘惑時刻,事情發生的經過你仍歷歷在目,如果你當時不是那麼堅持,如果你不是一個有操守的人,事情是否可以有轉機,或者,你的遭遇不至於壞到今日這個地步。

你閉目思量,回憶進入教書的時光,校園內的境物清晰可見,你那班學生還是老樣子,放學之後有些學生會留在學校踢足球,有些則會參加不同的興趣班。那一年,你是朗誦隊的指導老師,代表學校的五名粵語獨誦的學生,都由你訓練。你並不認為比賽一定要勝利,但隱隱感受到學校希望參賽學生得獎的現實壓力。你不想把學生逼得太緊,但必需讓自己和學生在爭取勝利與隨遇而安之中取得心理上的平衡。

你全力以赴,每日放學後都召集學生在課室內練習,最初他們不太接受這項活動,後來你向他們做了很多示範,也說了很多關於誦材的背景故事,到最後你和學生都得到極大的進步,彼此都向著勝利的目標邁進。在你訓練的五個學生中,其中一個女生刻意選了最短的誦材參實,但你覺得她表現很好,你甚至認為她是五個學生中最輕易奪得冠軍的人。每天你聽她朗誦李白的《渡荊門送別》: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遊。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

仍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

你不敢有片刻分神,你希望找到她在朗誦時的瑕疵,你企圖在最微妙的地方提點她讓她的水準更進一步,你以為這是你作為指導老師的應有之義,可是,那其實是悲劇的開始。

朗誦比賽的前夕,練習的最後一夜,女生的演出無懈可擊,其他同學的表現也達到最好的水平,你知道這時候已經無需再給他們任何指導,更不適宜讓他們感到有任何壓力,你不停鼓勵他們,稱讚他們,你希望他們翌日在參賽時充滿信心,你以為持續幾個月的反覆練習過了今天之後即可劃上完美的句號大功告成。你按照日常的訓練時間完成了最後一天的指導工作,讓學生離去,然後獨自返回教務處。其實在這幾個月的訓練過程中,你都要把批改作業的時間改在訓練後進行,工作時間每日都要延長。

批改作業枯燥又無聊,同一套習題要閱讀過百次,大同小異的錯字也要圈上過百次,還要像罰抄一樣寫出正確的字讓學生改正,你無法了解這樣反反覆覆的批改過程對你的人生有什麼意義。那天晚上你在教務處改了兩個班的練習冊,還改了半班的測驗卷,八點半,你準備離開,途經校園時,你發現課室仍有燈光,你清楚記得剛才你已關了燈,這個時段也不應有學生再留在課室內,於是你拖著疲累的身軀,緩緩步上位於學校三樓的課室,赫然發現,朗誦《渡荊門送別》的女生獨自在課室內,她在黑板上凝神繪畫和寫字。你本來想輕鬆地請女生離去,但當你認真看看女生在黑板上的畫和字,你驚訝得說不出話,呆若木雞。

女生在黑板上繪畫一男一女的形象,這一男一女在手牽手,女生也在黑板上寫了很多字,那是你的名字和她的名字,你看著黑板即明白女生的心事,女生仍未發現你的已站在門外,她仍在認真地寫著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寫了幾十次。你當時在考慮,該不該離開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該不該現身請女生離去。你在這一剎那間真的難以作出決定,然而女生已經發現了你。

女生見到你時比你剛才更震驚,你想她此刻的心情一定比你更迷亂,為免令大家尷尬,你裝作若無其事,只是對女生說時候不早了,明天還要比賽,請她快點回家做功課和休息,不要再留在學校。一定要鎮靜,一定不能讓她覺得受傷害,一定要考慮孩子的感受。你一廂情願的以為自己的處理方法是最妥當的。

你已經不是第一次處理這樣的事情,那些多情的女同學,那些純情的女同學,還有那些癡情的女同學,往往很容易對老師產生朦朧的傾慕,但你知道那只是小朋友的錯覺,她的所謂愛意不是真的,即使是真的,你也不可能接受,不可能與她們發展,那不是感情問題,不是情縱問題,更不是緣份問題,你是很清醒地知道那是職業操守的問題,更是道德問題。那些女生入世未深,她們很容易對自己的老師投以過分的幻想和信任,然而,你清楚知道自己不可能跟她們發生師生關係以外的感情,你不想成為那樣的人,你覺得自己承受不了那樣的後果,這樣的事,你已遇過好幾次,你以為自己有能力處理,甚至處理得很好。

當時,朗誦《渡荊門送別》的女生彷彿沒有聽到你勸她離開的話。她這時一改以往清純女生的態度,突然變得放縱得很,她什麼都沒有說便衝向你,她想你把她擁入懷裡。你機警地避開,你不想與這亭亭玉立的女生有任何身體上的接觸。縱使有些人以為少女的軀體充滿誘惑,也有人以為穿著校服投懷送抱的女生既性感又珍貴,情慾,極容易令一個年輕男子把持不住,你當然知道此刻你可以向眼前這位意亂情迷的少女為所欲為。可是,你始終相信自己不是那種失控且下賤的男人。你有自己的堅持,你有自已的職業操守,你明白這是什麼一回事。

“楊老師,我喜歡你。”女生的表白,可能已壓抑了很久,可能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氣,可能對她來說是一生中最難說出口的話和最難作出的決定。然而,對你來說,這一切都很荒謬,學校裡有千百個女生,你對所有學生都一視同仁,她憑什麼輕言愛慕?你又有什麼理由不拒絕這種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像很多不像話的愛情小說的公式對白,你說你已經有女朋友,況且你是她的老師,你對她只有師生之間的關心和尊重,不應該有愛情。可是女生好像沒有聽明白你的話,她說:“我好喜歡你,你喜歡我嗎?我們可以在一起嗎?我不介意你有女朋友。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這成何體統,你無法不生氣,這女生看來已經被愛情的渴求搞得神智不清了。你重申自己不會接受她,現在和未來都不會與她發生感情,你說她只是你數以百計的學生中的其中一人,你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你,你說你和她的關係是壓縮在校園內的單純,是在師生關係之下的美好,你說你不值得她喜歡,而她在將來會有更美好的愛情,你會把今日的事盡快忘記,你已經很累了,你要回家休息,而她更應該盡快離開,以免家人擔心。你必須向她表明立場,免得讓她再癡心妄想,你務必盡快離開,免得她以為你對她仍有半點留戀。你或將成為她痛恨的人,但即使如此你也覺得這樣可以斷絕她不安份的心思,這仍然是一件值得堅持的事。

你轉身離開,女生說,“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不打算再跟她糾纏,要說的話你都說了,誰都不能完全影響他人的心意,特別是面對感情問題時,任何人都容易變得盲目和無知。你離開課室,決定不再理會女生,可是她卻突然比你跑得更快,她搶在你前面衝出走廊,像一枝箭似的從三樓的課室跑到操場,穿越籃球場,往學校大門方向跑去。

這時你還想起課室內的黑板上還繪有你和女生的畫像,你擔心明天早上其他學生回來看到這些圖畫會有不良影響,於是你返回課室,獨個兒在清潔黑板,在這一刻,你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大禍臨頭。

你清潔完黑板,關了課室的燈,正準備離開。女校工和校長卻怒氣沖沖的跑到課室,他們告訴你:“朗誦隊有一位女同學說你把她禁錮在課室裡非禮,對於這件事,你有何解釋?”

你好吃驚,但初時也不以為然。

你的堅持竟然會為你惹上這樣的麻煩。

你以為校長會聽你的解釋,你以為只要你的解釋夠清楚,大家都會明白這是那位不成熟的女生製造出來的小誤會。

或許,在其他時空,你的想法是對的。但在你居住的城市,真相不一定會被相信,謊言卻大有市場。何況,那位說自己被非禮的女生,如此年輕,如此漂亮,身材豐滿,皮膚白晢。

在校長室內,你平心靜氣,耐心解釋,把每個細節都每句說話都交代得清清楚楚。然後,校長又到了教導處,跟傾聽女生控訴的女老師轉述事發經過。女生說你在解散了朗誦隊之後仍要求她留在課室練習,她說你在她朗誦《渡荊門送別》期間,伸手進入她的校服裙內大肆撫摸,她說你後來脫了她的內褲,用手指玩弄她的下體,她還說你逼她解開校服的鈕扣和胸圍扣,好讓你用手捏她的胸,她說她很害怕,也不知該如何反抗,她說你後來要逼她為你口交,她說趁你極興奮地脫褲子淘出性器官時爭取機會逃走了,她說她好害怕,她一面說一面大哭。她逃離事發的課室之後,即跑到學校門口的傳達室求救,根據當時在傳達室當值的女校工表示,女生求救時淚流滿面,衣衫不整,校工提出的最有力證據是女生在求救之後最著緊的是在她的陪同下在操場找回自己的內褲,這說明你真的把女生的內褲脫掉了並且在獸性大發時將之拋到操場上。

校長聽完女生的表述後面色一沉,他在你面前表示情況嚴重,這件事要交由警方處理,但這時剛趕回來的訓導主任卻阻止校長報警,原來受害的女生是本地某名流的女兒,事情如果處理得不好,一來影響校譽,也會對女生的家長構成影響,而且女生的家長一旦要追究,可能會為學校帶來重大麻煩。

事情絕對未如你想像般樂觀,校長認真考慮之後,派了三位女老師一起穩住學生的情緒,再約見女生的家長並交由家長決定是否報警,學校向家長和學生表示負責的行動是把你即時解僱,不需要你同意,無需聽你解釋,也不必搜集任何證據,你即時失業。

值得慶幸的是女生的家長因為明白報案手續麻煩,而且考慮到自己和女兒的名聲,故不把你交由警方處理,女生此時亦“深明大義”,向他爸爸表示不想再見到你這個大壞蛋,也不想再提起這件事,事件表面上到此結束。

幾個星期後的某天晚上,你在家門外遇上三個蒙面人,他們確認了你的身分後即對你拳打腳踢,這三個人除了毆打你的身體,在把你毆打得倒地不起之後,他們每個人都對你的下體用力地踢和踐踏了十幾次,他們離開時丟下了一句話:“以後不可好色。”你明白那是女生的爸爸所選擇的報復方法。

你在一夜之間,由一個受人尊敬的好老師變為令人髮指的大色魔,你絕對不能想像這就是你堅持職業操守的結果。

學校為了保持聲譽,沒有張揚你的罪行,此事只有幾個當時在場的老師和校工知曉,他們都被校長要求別再提起此事。女生在事發翌日當然缺席朗誦比賽,這一年,學校的朗誦隊在每年一度的朗誦比賽中全軍覆沒,全校師生都視這件事為奇恥大辱。

你的離開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關注,學校只花了幾天時間即找到訓導主任的一位親戚來代替你的位置,他們說你突然要專心寫作所以不再教書了,而你也為了保持自己的體面,不敢對任何人坦承自己被學校即時解僱的傷心往事。事情的荒謬令你性情大變,那次遇襲之後,你也害怕得不敢說出真相,還把自已當時的財物都丟在垃圾桶內,好讓家人和女友相信你是遇上了劫匪。

無論如何你的遭遇都稱得上荒誕離奇,從那時候開始,你就有嚴重的自毀傾向,你真的希望在澳氹大橋一躍而下粉身碎骨!你希望親手裝設一個炸彈把自己引爆!你希望子夜時分在議事亭前地找一座古老的建築上吊!

你真的渴望轟轟烈烈的死亡。真的渴望以多餘的人的身分離開這個無可救藥的世界。

總之你想死,但你當時還有對你充滿期望的父母需要照顧,還有女友值得愛護,還有你的寫作事業有可能會令你東山再起,寫出一片新天地。那時候,世界似乎對你還有期待,你的死仍然會有人感到難過,你覺得生存仍然會有希望。

你沒有再找工作,表面上是為了追尋理想,真正的理由是你對人性極度失望,你不想再加入任何機構擔當隨時可以被成為犧牲品的奴隸,你覺得你已經受夠了。於是你用寫作來對抗死亡,用小說角色的遭遇表達對現實的不滿,你曾經以為自己會成功,即使無法大紅大紫,畢竟能說出自己的心事。

然而,現實還是要逼你投降,你寫作失敗了,你跟家人鬧翻了,你弟弟死了,你女友離開了,你,已經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多餘之人無用之人,活著,而不存渴望。在這樣的情況下,你為什麼還要活著?

你重新啟動尋死的念頭,反正人總要一死,人之將死,要多任性,多浪漫,多瘋狂,多荒誕都沒有關係。你一輩子都在滿足別人,壓抑自己,你的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想要什麼。可是人之將死,你想做什麼就盡情地做,你想說什麼就放任地說吧!

你在結束生命之前仍抽出稿紙來拚命寫寫寫,你想表達什麼呢?你希望誰會閱讀呢?你靜默無言,往事如煙。

(第二章完,全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