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人把一切精力花在「能幹」上。所謂「能幹」是指︰譬如短時間內算出一個月買月票劃得來還是來回票，另加一些計程車資劃得來。其實這些「疑難」都是都市生活「掛鉤」上去的。如果你過的是鄉村生活，便說甚麼也沒有這些勞什子。

人人都把應付別人給他的莫須有騷擾當作最有意義的生活，而忘了這些只是「跟別人過不去的麻煩」，而非「生活」。真正的「生活」他一輩子因而沒有活到。就像有個人一整夜以驅趕蚊子為樂，告訴人他過了極好的一夜，殊不知還有那好好睡一夜的真正快樂。

【王文興《星雨樓隨想》，二００三年九月，洪範書店】

上了年紀，便開始追問生活有沒有價值。這一問題，在年輕人看來是多餘的，因為他們的世界有太多的可能，太多的未知，他們很少會像中年人一樣，看得清自己正在走的路，和將會走的路途。

上了年紀，漸漸不忍心看覑身邊的人在衰老，不忍心看覑天真無邪的日子漸行漸遠，懷覑這樣的想法，太辛苦。如果可以，當然應該做個簡單快樂的人；如果可以，最好每晚對覑電視就可以打發漫長而寂寞的日子。

上了年紀，生活便不太容易，供車供樓，養妻活兒，害怕被淘汰，擔心眼前的一切會突然失去。讀書，已經不再能令心境平靜，只會讓人有更多雜念，或者更固執。

上了年紀，想做的不一定敢做，不想做的卻不敢不做。據說，這就叫做識時務。當然我們都會忍辱負重，當然我們都懂顧全大局，當然，我們都很努力地生活得更像「生活」。可是我們真的需要這樣嗎？

上了年紀的人，會愈來愈介意自己的年齡，有些人因此愈活愈倒退，有些人則會像我一樣進退失據。上了年紀，活了超過四分一世紀，「生活」令人滿意，愈來愈身不由己。這是理想的生活嗎？真正的生活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