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睜開眼睛, 一片優雅的、柔和的淡黃色, 隨即映入眼簾, 這淡淡的色彩, 刺激著這躺在床上的青年的視覺, 再在他的腦海中, 盪漾起一陣漣漪, 在這波蘭起伏的瞬間, 鮮花的香氣, 彷彿也瀰漫於空中, 完成了這幅恬淡而平和的畫面。

青年揉了揉眼睛, 環顧四周, 雅致的裝飾, 講究的擺設, 淡淡的幽香, 再加上溫暖的空氣, 讓他覺得, 一切是那樣的陌生, 他嘗試在腦海中搜索, 只是, 除了一種異樣的舒暢外, 他的腦海一片空白, 什麼也沒有, 遲疑了片刻後, 他便霍然坐起身來, 然而, 就在這短短的一剎那, 那讓人懼怕的, 熟悉的感覺, 又有如兇猛的潮水般, 以驚人的速度向他襲來。

「呀......」青年慘叫一聲, 接著便按著胸口, 捏緊拳頭, 讓自己痛苦的呻吟聲, 充斥在一片淡黃色之中。

他的回憶, 他那充滿了鮮血和眼淚的回憶, 也伴隨著錐心的劇痛, 注入他的血液之內,鑽進他的內心深處, 這一刻, 他終於也明白了, 剛才那種舒暢的感覺, 對他而言的確是陌生的, 因為他的生命中, 彷彿只剩下無窮的痛楚, 還有折人的思念。

低頭看看身上蓋著的被子, 怎麼會濕了一大片的!? 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然後,他才驚訝地發現, 他的痛苦和思念, 已經化成了一串一串的眼淚, 掉落在一片淡黃色之中, 破壞了這和諧平靜的畫面。

「永琪!!」房間的一角, 傳來了一聲急切的叫喊聲, 這柔美的嗓音裡, 充滿了痛心和愛慕, 同時, 也充滿了一種難解的無奈和怨恨,「你怎麼了? 很痛嗎? 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高高在上的她, 天魔神教的四主公, 同時也是天魔神教教主的乾女兒——蘇羽竹, 面對著自己心愛的他, 彷彿也失去了所有的尊嚴, 失去了所有的傲氣, 甚至, 她願意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換取他的一個眼神, 一點憐愛, 只是這一刻, 她還未知道自己已經愛得這麼深。

坐在床上的青年, 這個被蘇羽竹叫作永琪的青年, 也緩緩地, 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 他的臉上, 流著痛苦的汗水, 也流著讓人心酸的眼淚, 看著蘇羽竹向自己走來, 他不自覺的一皺眉頭, 嘴裡含糊不清的吐出了幾個字來:「又是你嗎? 怎麼......又是你?」

簡單的一句說話, 卻在蘇羽竹心上劃下了難以治癒的傷痕, 就只短短的一瞬間, 她的眼睛漲紅了, 她好想哭, 好想大聲怒吼, 把自己的愛和恨都喊出來, 只是她沒有, 她深呼吸了一下, 把眼淚全都逼回去, 硬擠出一個笑容, 顫聲說道:「對, 又是我! 我總會在你身邊的, 所以你一定會見到我, 無論去到哪裡, 你都會見到我!」頓了一頓, 她又續道:「好了, 你到底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是傷口痛了嗎?」

她正想伸手摸摸永琪緊按著的胸口, 但是, 永琪卻輕輕把她的手推開,「我的痛, 是你永遠也不可能治好的! 你就讓我痛下去吧! 只有讓身體上的痛楚延續下去, 才可以掩蓋我心上的傷痕, 讓我暫時忘記心裡的痛!」

「心裡的痛!?」蘇羽竹難以抗拒的, 幽幽的重覆著永琪的話, 深深看進他的眼底, 蘇羽竹禁不住抖了一下, 從他眼裡, 她似乎看到了絕望,「你真的那麼痛嗎? 難道我對你所做的一切, 都不能減輕你的痛苦嗎? 難道......難道就只有......只有......只有她,可以撫平你的傷口嗎?」

不用說出口, 永琪也知道那個「她」代表的是誰, 他沒有回答, 只是坦然的凝視著蘇羽竹, 這個堅定的眼神, 比起任何一句說話更有說服力, 更能震撼人心。

時間, 彷彿就這樣靜止了, 正當永琪漸漸沈澱於回憶之中, 再一次細嚐他跟那個「她」相處時的每一個細節, 蘇羽竹的嗓音又再響起, 只是, 這一次卻充滿了憤怒:「小燕子小燕子小燕子!! 難道你心裡就只有那只燕子嗎? 難道你不曾看到我對你的付出嗎? 我對你的愛不比她少呀! 為了你, 我放下了我的尊嚴, 放下了我的一切, 難道你不知道嗎?」說著說著, 她又憤然站起來, 指著佈置典雅的房間, 怒道:「你看! 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你而做的, 無論是一個花瓶, 一張椅子, 甚至是一個茶杯, 全部都是我為你悉心挑選的, 為的, 只是讓你住得舒適一點, 讓你覺得開心一點, 只要你細心一看, 你就會看到我的付出, 你就會看到我的愛, 你有去看嗎? 你有去感受嗎?」

說到這最後幾句, 蘇羽竹的語氣已經由憤怒, 轉變成哀求了, 她顯然也察覺到這一點,所以, 她也輕輕苦笑一聲, 慘然道:「難道......我怎麼求, 也求不到你的愛? 愛, 應該是求回來的嗎?」

永琪只是定定的看著蘇羽竹, 良久也沒有說話, 事實止, 除了痛楚之外, 他的腦海裡就只有小燕子、乾隆、爾康、紫薇、還有所有他愛的, 同時也愛著他的人, 至於眼前的這個女人, 或許只是基於自己好強的心理吧! 他一心只想讓她改邪歸正, 重拾她的善良和笑容, 就是這樣而已。

「羽竹, 對不起!」終於, 永琪也開口說話了, 不知道是因為身體虛弱的原故, 還是不想再在言語上傷害到蘇羽竹, 他微弱的聲線, 充滿了小心翼翼的意味,「我......真的很對不起! 我知道你為我付出了很多, 只是, 你給我的, 我都不能要, 不可以要!」

「為什麼不可以要!? 又是因為她, 對嗎?」蘇羽竹眼裡燃燒著嫉妒的怒火, 直勾勾的看進永琪的眼底, 然而, 在那深邃的雙眸中, 她彷彿看到他心底裡的那一個「她」, 那是多麼的顯而易見, 卻又是坦然得令人難堪, 令人羞恥, 令人憤慨,「我從來沒有要求你付出什麼, 我只是想你接受我, 就是這麼簡單, 你也做不到嗎? 你也不願意做嗎? 還是你認為, 我這個天魔神教的魔女, 根本就不配去愛你, 甚至不配被你正視我一眼, 要你接受我, 就只會讓你感到恥辱, 讓你完美的人生沾上污點, 是這樣嗎? 對嗎? 你說!」

說畢, 她右掌一翻, 反手便拍在床邊的小几上, 那雅致的檀木小茶几便應聲破裂, 就連上面放著的, 造功精細的小茶杯也被震得粉碎, 這一地的碎片, 與滿室典雅的裝飾顯得完全不協調, 與室內刻意營造的舒暢氣氛, 也顯得分外的格格不入。

或許是怒氣得到發洩, 看著散滿一地的碎片, 蘇羽竹突然感到一份歉意, 她半帶羞愧的, 轉頭察看一下永琪, 不看還好, 一看立即嚇得驚呼出聲,「永琪, 你怎麼了? 對不起, 我不應該向你亂發脾氣的, 是我的錯! 是我的錯!」

「不......我沒事......」話雖如此, 但永琪一邊說, 一邊卻又按著胸口, 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而他痛苦的表情, 也把他無情地出賣了。

與此同時, 蘇羽竹已經二話不說為永琪把起脈來, 她一皺眉頭, 神情顯得相當凝重, 接著, 她就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瓶, 再從裡面倒出一顆藥丹, 遞給永琪說:「快點服下吧! 你體內的劇毒已經開始擴散了, 之前因為我將天魔散魂大法傳入你體內, 而這解藥跟天魔散魂大法又會互相抵觸排斥, 所以我才沒有立即為你解毒, 現在我的散魂大法跟你本身的內功已經慢慢溶合了, 所以應該沒問題的。」

說著說著, 她就輕輕拉起永琪的手, 把藥丹放在永琪的掌心, 溫言道:「你快點服下吧! 吃了就會好了! 你......」只是, 她的話還沒有說下去, 就硬生生的停住了, 因為, 永琪把手掌微微一翻, 解藥就這樣掉在地上了。

「為什麼人一定要生存? 既然活得那麼痛苦, 為什麼要生存下去? 死了不是更好嗎? 什麼也聽不到, 看不到, 也不用再想太多, 一切也安靜詳和的, 靈魂, 可以隨意翱翔天際, 自由自在, 那該有多好喔!」永琪閉起眼睛, 輕輕一笑, 臉上流露出來的, 是一種嚮往。

「你......你真的不要生存下去嗎?」蘇羽竹難以置信的輕聲問道, 但是, 永琪的沉默,卻已是最好的答案, 逼不得已, 她便用起激將法來,「想不到你那麼懦弱? 你們滿人不都是勇猛善戰的嗎? 怎麼會出了你這麼一個沒用的五阿哥? 你要是死了, 一定把那乾隆皇帝的面子給丟盡了!」

有那麼的一刻, 蘇羽竹以為自己的計謀成功了, 因為永琪緩緩的抬起頭來, 很認真的看著她, 似乎是在深思她的說話, 然而, 一聲絕望的冷笑, 卻又讓她立即知道自己是多餘的了,「丟臉嗎? 我現在還不夠讓皇阿瑪丟臉嗎? 我已經把他的面子丟盡了!」

蘇羽竹很想說些什麼來安慰永琪, 但是她說不出口, 因為, 讓永琪受辱的人, 是她, 讓永琪失去尊嚴的人, 也是她, 她才是始作俑者, 她還有資格說些什麼嗎? 就在這時, 永琪又喃喃自語起來:「也好, 或許只有這樣, 我們才能永遠在一起, 永永遠遠, 永不分離......」

聽到永琪的話, 蘇羽竹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原來又是為了那只燕子, 好, 那我就告訴你吧! 我已經把她跟你妹妹的解藥, 交給那位額駙大人了, 那就是說她不會死, 那麼......」她一邊說, 一邊彎下腰來撿起那顆藥丹, 這個動作, 掩飾了她微紅的眼睛, 也掩飾了她失望受傷的神情, 然後, 她又用微微顫抖的手, 把藥丹再一次遞給永琪,「那麼......你就不用死了吧! 你就找到生存下去的理由了吧!」

再一次, 永琪定定的看著蘇羽竹, 只是這一次, 蘇羽竹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良久, 他才淒然道:「她不用死? 也好, 那我的靈魂......就可以......永遠......守護在......她的身邊......」說畢, 他又痛得按著胸口, 彎下腰來。

蘇羽竹見狀, 也顧不得永琪願不願意, 便想要強行逼他服下藥丹,「不要再跟我鬥氣了! 快把藥丹服下吧! 只要服下了, 你就不會痛了! 你怎麼那麼笨, 非要讓自己痛不欲生呢!」

「不! 我會痛! 我無論如何都會痛!」雖然永琪的身體非常虛弱, 但卻不知道從哪裡生出力氣來, 反掌就推開蘇羽竹那拿著藥丹的手, 嘶聲大叫著:「除非我忘了所有的一切! 除非我沒有了過去! 否則, 我永遠都會痛, 永遠都會!」

看著那顆小小的藥丹再一次掉在地上, 慢慢地滾動著, 然後, 一動不動的靜止了, 蘇羽竹看得入了迷, 剎那間, 她腦袋裡萌生出一個念頭, 一個她自己也覺得毛骨悚然的念頭, 但是, 這個念頭卻在她腦袋中揮之不去, 甚至讓她的嘴角, 不自覺的揚起了一個詭異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