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六日 星期五 回家

凌晨五點鐘，我正在往倫敦希斯路機場的路上。

我搭的車子是私人計程車，和一般計程車不同的是，他們不是那種英國獨有的賓士計程車；而是和一般小客車。司機一般而言都是非裔的人居多，我前方這位司機也不例外。

從倫敦的姐姐家到希斯路機場，要價四十英鎊，折合新台幣約二千四百元。在英國，什麼都貴；至少不用花更多的錢住機場飯店，或是一個人在機場打發一整個晚上。

清晨的倫敦帶著濃厚的霧氣和冰冷的空氣，總是帶給我一種滄桑的淒美；路面的混亂則見証著人們前一晚的瘋狂，即將來臨的白晝則又代表著某個即將開始的希望。

這場景和此時此刻的我，又何嚐不是一種應証呢？

我看著窗外一片灰色的風景，依然不敢相信我任性地作了回台灣的這個決定。

說這個決定任性，是因為雖然第一學期已告一段落，但我在英國仍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比方說，十二月中旬之後，第一學期前兩科的報告成績將陸續出爐；而這必須本人親自到辦公室經過身份辨識才能拿到成績。另外，一月初緊接著就是我們大考的日子；這段時間，雖然名義上是聖誕假期，但對研究生而言，卻是需要分秒把握的溫書假。

問題還不止如此，因為成績可以回英國後再看，考試也可以在台灣的家中準備；但麻煩的是我宿舍的室友們在這段期間都要回家過耶誕節，屆時宿舍將不會有任何人在；除了房子內的財物安全堪虞，連續二週沒有開暖氣的環境對衣物也不好。

更糟糕的是，我的室友們嫌房子太老舊，原本已在蘊釀下學期搬出去；在前陣子廚房的天花板突然蹋下來後，他們對於搬出去儼然已是勢在必行了。

也就是說，我從台灣回來後，就直接面對四大科目的驗收考試；同時還得面對搬家的事。

想到這兒，我對古勒漢又多了一份親密感。因為他在知道我的問題後，便很大方地讓我將所有的東西放在他家裡，也表示我可以在他家住到我找到新住處為止。雖然我們依然沒有更進一步的發展，但在異國有個人可以信賴的感覺是很受用的。

我搭上前往經由法蘭克福轉機回台灣的飛機，踏上和榮恩重逢的旅程；但飛機起飛的同時，我發現我對英國這塊土地，已經因為古勒漢多了一份感情。

十二月七日　星期六　背叛的前奏曲

從法蘭克福到台北的十三個多小時，正好和去程的時間相反；從台北出發至歐洲，是利用兩地時差之間的夜晚，而從歐洲回到台灣，則是利用兩地時差間的白天。不過，這倒省掉了我在飛機上老是睡不著的問題。

頭一回搭華航，驚訝地發現經濟艙也有電動玩具可以玩；我不時以播放電影和電玩來忽略長途飛行的漫長等待。

「好奇怪哦！」我身旁的老婆婆湊過來，指著螢幕問我說，「這顯示的是不是還有多久才會到台北啊？」

「是啊，」我沒好氣地回答，「這就是代表還要八個多小時才會到。」

「哦…」老婆婆又坐了回去，「真慢，我又不像你會玩電動玩具；我們老人家又看不懂。」

「你可以看電影啊！」我有點不耐煩，但依然耐住性子地搭腔。

「不了啦，」老婆婆說，「我去德國看我女兒，出去太冷，成天在家看電視，看到都不想看了。」

老婆婆話匣子一打開，害我電玩也打不下去了；對於需要花精神的「四川省」，可沒辦法邊聊天邊玩。

「你這年輕人不錯喲！」老婆婆說，「一般年輕人都不理我這老太婆，你還會跟我聊天。你有沒有女朋友啊？」

天啦！不會吧！

「呃，」我打算趕緊把話題結束掉，「有啊！我就是回台灣看女朋友的。」說完趕緊又把電玩打開來玩。

「好奇怪，」老婆婆又湊過來，「剛剛不是七個小時嗎？怎麼現在還是七個小時？」

救命啊！我努力地不去想時間，這會兒身旁卻坐了個活鬧鐘。

「剛剛是八個多小時，」我有點不高興了，「現在七個小時，表示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你不去看時間，感覺會快一點哦！」

「可是我好想趕快回台灣嘛！」老婆婆說，「國外東西吃不慣，好想快回台灣吃家鄉菜。」

妳不是唯一想趕快到目的地的人，所以請妳不要再看時間了；因為飛機不會因為這樣比較快到。

我沒再搭腔，決定埋首於「四川省」，好讓漫長的時間感覺起來能快一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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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十幾個小時，空服員終於開始廣播大家都想聽到的那段話；「各位旅客，我們現在已準備降落中正國際機場…」

我感到相當雀躍，電玩也不打了，才發現身旁的老婆婆已經睡著了。

等到可以解開安全帶，我搖醒老婆婆，「到了哦！趕快起來了！」

「啊？到啦？」老婆婆一付吃驚的模樣，「真的不去看時間，感覺比較快哦！」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可能修了五十年，才能和老婆婆相鄰而坐。但我也確信，我們的緣份應該隨著這段旅程的結束而結束。

我大步地踏出登機門，往提領行李的方向走去，此時後面卻一陣追趕聲，「喂！你別走那麼快，我跟不上你啊！」

不會吧？「老婆婆，你不用再跟著我啦！我們在台灣了哩！」

「一起走比較有伴嘛！」老婆婆說，「再說，我也不知道怎麼走。」

我真是被打敗了，我想，這可能是我前輩子造孽的報應。

領完行李，步出海關，瓊芳正在出口處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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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準備好告訴我你一直以來欲言又止的事了嗎？」在搭統聯回台中的路上，我開口問瓊芳。

「我不想當那個壞人啦，」瓊芳避免正面回答，「你等一下直接問當事人就好了啊！等一下是由阿曼達幫你Check In，你自己問她嘛！」

「這麼說不就很明顯了嗎？」我心裡震了一下，但仍努力掩飾我的情緒，「阿曼達和榮恩在一起了，是嗎？」

「我不知道，」瓊芳仍努力地否認著，「我們旁觀者是這麼認為啦，但當事人一直否認啊！所以才叫你自己問他們。」

我別過頭去看車窗外的風景，這下子視線所及的招牌看板全換成了我熟悉的中文，但我卻感到不太適應。

「你還是很在意榮恩，」瓊芳說，「不是嗎？」

「說不在意是騙人的，」我仍是一付武裝起來的樣子，「但我覺得他們若真的在一起，也是好事一椿。」

「你能這樣想就好，」瓊芳說，「我只是一直怕你會受傷。」

「那麼，」我接下去問，「他們是怎麼開始的？」

「一開始就是大家在旁邊瞎起閧啊，」瓊芳說，「結果後來好像假戲真作了，我們也嚇一跳。」

原來，我的朋友們是幫兇？

「你也知道阿曼達是有男朋友的，」瓊芳說，「所以這一點，我們始終比較無法認同。」

我們就這樣聊著飯店的事情，直到我們抵達台中。

走進會館，發現會館的櫃檯已換了另一個新的櫃檯，阿曼達則堆起了微笑招呼我。

「副理，」阿曼達仍用過去的頭銜稱呼我，「你的房間早就幫你準備好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問道，「你有沒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啊？」

阿曼達一付在她預期當中的模樣，「有啊，想等你回來再告訴你啊！」

「現在我回來啦，」我努力將臉部表情維持在微笑的樣子，「說吧！」

阿曼達低下頭寫登記卡，巧妙地閃避掉看著我的眼睛說；「我們在一起啦，不過只有自己人知道哦！榮恩不喜歡讓飯店其他人知道。」

「嗯，」我得趁我笑容消失前趕快離開現場，「收到！那晚上吃飯時見囉！」

我開始覺得，晚上不會是個愉快的聚會；從阿曼達一付已經以「榮恩夫人」自居的模樣，甚至對我沒有半句抱歉，我開始懷疑，我在台中的這群朋友，有什麼人對我是真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