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十二月下旬，已經在德國住了五個多月的我結束了所有的語言課程，順利通過初級德文檢定，從待了近三個月的海德堡出發，我預定用二十幾天的時間在德國境內到處旅行。那是距離聖誕節的前兩天，海德堡已經下了初雪，我帶著旅行的行囊，前往我曾經熟悉的地方－Dresden。

其實八月底離開Dresden後，我和真紀保持著偶而的通信連絡，當我提出希望在聖誕假期去找她時，她很爽快地立刻答應了！聖誕假期對歐洲人來說，是一年一度與家人團聚的重要節日，即使一個人身處異鄉，我還是想與熟悉的人在熟悉的地方過節，不然在假期中冷清的街道上，或許找間開門營業的餐廳用餐，都必須冒著風雪走個好一陣子吧。

聖誕假期前後三天，我寄宿在真紀租的古老公寓，雖然我已經可以用德文與她暢談過去幾個月的點滴，不過最後還是使用日文多於德文的情況。初抵的那天，我帶著特地挑選的葡萄酒，與真紀的幾個韓國朋友一起享用她準備的餐點，那是一種令人懷念的感覺，就像聽到電台播放的古老旋律時，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往日光陰。在那幾天我們一起走過之前沒走過的Dresden郊區，覆蓋著薄薄白雪的Pillnitz宮殿、小小的磁器之都Meissen、易北河沿岸的街道；即使在接近零下十度的乾冷天候裡，我們將自己包得只露出眼睛周圍，但彷彿又回到那年夏天的時光，大家無拘無束地從異國生活趣事，聊到自己的人生目標，那是一段讓人想一直重複的時光。

聖誕節過後我恢復一個人的旅行，來到更北邊的柏林，那也是讓人難忘的一段旅程－因為寒冷與寂寞。其實那幾個月在德國，我試著去學習獨處及享受寂寞，有些時候我適應地很好，但也有例外的時刻，雖然就心境上我覺得自己一直在成長，但強迫自己成長有時並不是那麼地愉快。接近新年時我再度回到Dresden，雖然那是幾天前就跟在那兒的新舊朋友們約定好的行程，但總覺得自己好像在逃避自己的軟弱，即使我還是獨來獨往地繼續之後的旅程。

2003年的最後一天，真紀、Jun與我興致沖沖地買了煙火，跟隨著大多數人的腳步來到新舊城區交界的易北河畔；在Dresden也有所謂的跨年煙火大會，但跟一般認知的煙火大會不同，在這邊是每個人帶著自己想放的煙火，一起聚集到易北河邊施放。沒有統一的時鐘倒數，也沒有晚會的主持人，只有相同的高昂氣氛及期待心情。不知不覺週遭開始傳出倒數的聲音，大家開始高舉手中的煙火蓄勢待發；就在新舊年度轉換時分，我們周圍只有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及煙火發射的聲音，有人開了香檳向周遭噴灑，不過應該只有這時不會遭人白眼吧！我注意到不遠處有個老頭在落淚，不知單獨一人前來的他是感嘆又老了一歲，還是這時的歡樂場景讓他想起了往事，如果此時我也是單獨一人，是否也會暗自落淚？

2004的第二天，我再度離開Dresden，不過這次我真的不知道會不會再回到這兒；與包括真紀在內的幾個朋友再相見也許不是那麼難，再回到曾經居住過的城市也應該不難，但兩者的交集－與擁有共同回憶的人在熟悉的場景重逢，也許就不是這麼簡單了吧。在幾乎趕不上的情況下跳上開往漢堡的列車，匆匆地與在車窗外送行的朋友道別，我知道我結束了一段難忘的旅程，也躍躍欲試地想往下一站前去，但有一段時間我的思緒是空蕩蕩的，或許是不想這麼快從原來的回憶轉換到現實世界吧。

2006年的十一月初，我再度踏上Dresden的境內！只為了實現當初我離開時所所許下的心願。

2006年對Dresden來說，是非常具有指標性意義的一年。因為這一年代表了這個城市建立八百週年的紀念，更讓人期待的是，象徵這個城市信仰中心的聖母教堂（Frauenkirche），將在今年正式向世人展現她重生後的面貌。Dersden在二次大戰聯軍的空襲下幾乎全燬，具有指標性意義的建築也難逃被破壞的命運，而聖母教堂就是其中一例。興建始於西元1726年的教堂，在二戰時的炸彈攻勢下只殘留一小段牆垣未倒，在東德統治期間，就保持這樣的型態經過數十年。兩德統一後，政府開始募集資金準備重建她，而這個工程足足花了十多年的時間，趕在建城八百週年的時刻，向世人展現成果。

對我來說，聖母教堂所代表的是一段過去的回憶。2003年時她只被重建到一半的高度，每次經過附近時我都忍不住多看幾眼，但高起的鷹架及鋼樑，無法讓我想像她過往的榮耀；不過在當時我就盼望著一睹她重建完成後的面貌，在某些程度上這是吸引我重返故地的誘因之一。隨著這座德東歷史古城的重建，感覺我也跟著一再成長，從初到歐洲的慌忙，蛻變到可以隨心所遇面對各種新的環境。

當我跟真紀聯絡上，告訴她我將在2006年的十一月初抵達Dresden，並希望無論如何與她一起吃頓晚飯時，一如三年前歡迎我一起過聖誕節的語氣，瞬間將我拉回至過去的時光。

十一月初的Dresden不算太冷，不過天氣卻有些詭異；厚厚的積雨雲佔據了大半個天空，但陽光也從未放棄灑落這塊古老大地的機會，風有點狂傲，一如奧古斯都大帝的馬上英姿。我從新城區（Neustadt）的車站附近開始往老城區（Altstadt）散步；在Hauptstrasse上回味三年前的某個晴朗假日午後，那個古意盎然的跳蚤市場，兩旁的樹木依舊挺拔，只是多了幾面慶祝建城八百週年的旗幟。雖然整個八百週年的慶祝活動在八九月就結束了，但此時沒有那麼多觀光客的街道，怎麼看都比較接近三年前的光景。老城區的幾座指標性建築依然吸引我的注意，所謂的經典是不會在歷史洪流中消失的。

在傍晚時分我來到聖母教堂跟前，在寒風中我的心也跟著顫動。眼前是一座完美的建築，尤其是曾經看過原本是存在於廢墟裡的幾段殘骸後，更會有肅然起敬的感覺。在二戰時Dresden受到猛烈的炮火轟炸，當時整座城市幾乎全燬，直到現在重建活動仍在持續進行中，雖然有些重建是要脫離舊東德時代的陳腐，但大致上來說，恢復古薩克森王國首都的壯觀華麗，這個光環遠比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來得耀眼。我站在背景是火紅雲層的教堂前，身邊的露天啤酒館慢慢亮起，我知道我又回到三年前跟Rado一起喝啤酒的時空，不同的是在眼前有一座完整的聖母教堂。

第二天我繼續追溯三年前的回憶來到主車站，雖然周邊已經興起了寬廣的商場，但我依然能認出當年我像無頭蒼蠅般亂晃的場地；車站主體已經換上更具現代感的圓頂，裡面已經難以找到當年洪水留下的痕跡，不過我曾經往返多次的月台卻是一點都沒變。沿著Fritz-Loeffler Strasse，越來越接近我學習德文的第一所學校，確實走過從前的道路後，才深刻發現隨著時間的流逝，自己有所失也有所得，我無法比較得與失的比重，但卻深切地了解其中的滋味。

所有的回憶之旅，在當天傍晚遇到真紀時來到一個段落，我等於是花了三年時間轉了一圈後，回到當年匆匆跳上火車的那一刻；雖然那時我無法好好地道別，也無法用適當的情緒面對與好友分離，不過三年後我已經能非常坦然地跟老朋友們聊天，即使中間遺落了大部分彼此的成長歷程，我們仍像昨天才見過面一樣面對彼此，並像三年前分別時的情景一樣，祝福對方並期待下一次不知在何處的重逢，一切是那麼地自然，那麼地隨興，卻帶有一點點的不捨。

在Dresden住了兩個晚上後，我預定搭第三天的夜車前往維也納，繼續我未
完的旅程。在沒什麼人的月台候車長凳上，我用力地將眼睛可見的四周景象印入腦中，我知道我一定會再度造訪Dresden，只需要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只是到時候我能不能在歷經更多重建的變化後，認出當年我曾經留下足跡的城市角落呢？不過起碼我已經擁有諸多不同時間點的回憶，那會跟改建後的聖母教堂一樣，長時間屹立在我的腦海裡，我如此深信著！

※ 2003年8月，聖母教堂的外觀已經恢復了一半以上。

※ 重建完成後的聖母教堂在2005年十月底正式啟用。左側顏色較深的一隅，就是當初被轟炸後僅存屹立不倒的部份。

※ 聖母教堂內金碧輝煌的管風琴，重現當年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