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十年後，再次踏上東京的版圖，雖然目的是東京加大阪，總共為期五天的出差，不過心情像是要去見一位老朋友一般，帶著些許的興奮及不安！

首先還是要感謝我親愛的客戶，因為他們要去日本參觀工廠，我才能以初入一板一眼日商公司的毛頭小子身份，卑恭屈膝地一邊說著敬語一邊哈腰九十度，還要滿懷感激之意地跟著前去！或許形容地誇張了一點，不過總而言之是十分難得的機會，讓我不必花自己的錢，還有出差費可拿，就能出國。雖然因為大部分時間都排了行程，使得幾乎只有每天晚上六點過後才能開始自由活動，不過倒也能用另外一種方式體驗日本，畢竟能恣意坐計程車及新幹線，被人招待高級料理的旅行機會著實不多呀！

第一次從成田機場進入東京，一下飛機後雖然四周的景物都是陌生的，不過奇怪的是並沒有身處異國的感覺，也許是因為沒有明顯的語言隔閡吧！搭上快速電車，到達東京市區並在飯店中安頓好後，已經是將近傍晚六點了。按照原訂計畫，今天晚上是要去台場看夜景，在小巷裡的麵店簡單解決晚餐後，在京橋搭上「百合海鷗號」，前往台場。對我來說今天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因為十年前我不曾造訪這些地方，就算有經過某些曾造訪過的地方、看過曾看過的場景，但這十年的時光沖積，那些記憶早已經被深埋在厚厚的沉積物之下了吧！

跟東京地鐵歷經數十年運行的車體及車站相比，百合海鷗號這條路線就像剛落成的新式建築，似乎還嗅得到裝潢材料的氣味。沒有五花撩亂垂吊在車廂中央的廣告，也沒有放了看過的報紙雜誌的置物架，還有點像小一號的台北捷運車廂呢！車上有兩三對看似情侶男女，年紀大約都在四十歲以上，與記憶中旅遊書籍所介紹的台場是夜間約會的好所在有點出入，畢竟人實在少的可憐哪。沿途的景緻一直到接近彩虹大橋後才令人有眼睛一亮的感覺！橋兩端的長ㄇ字型結構，在燈光的照射下像巨型太空廢棄物一般佇立於海面上，中間拉起兩道珠串般的鋼索，遠方在燈光照射下變成橘紅色的東京鐵塔，呼應著那兩根橋樑主體結構，像是三足鼎立一般突出於地表。大約花了四五分鐘的時間通過了這大型的建築後，我已身處另外一座島上。

在台場站下車，出車站走了幾分鐘後，來到了應該是觀景台的地方；附近幾乎都是成雙成對的男女，觀景台下方延伸了一段沙灘，沙灘上也有幾對遊客，看來這裡應該是約會聖地；可以看到海岸及城市一堣的夜景，静静地沒有多餘的聲音，旁邊又有購物城，提供晚餐的場所，這樣的夜跟一橋之隔的城市，有著截然不同的景致及氛圍。附近富士電視台那閃亮的圓球造型建築，在變換著不同的燈光之餘，似乎向人們宣告著夜的主宰正高高在上注視著這一切；遠方的彩虹大橋將東京鐵塔一分為二，同時也成為分隔寧靜海岸及繁華市區的醒目標誌。在這兒待了將近一個小時，也逛了一下購物商場，覺得白天的景緻一定是與此時截然不同；此時沒有人潮及日曬，取而代之的是腳步緩慢的寧靜及漫長的黑夜，不過也只有此時才能看到燈火通明的對岸及附近燈光變幻無窮的摩天輪，我想我比較喜歡這個時候的台場吧！

在東京的第二天從早晨的morning call開始！一個人在有著兩張雙人床的諾大房間睡了一晚後，張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確認一下自己還在昨晚爬上的那張床，說實在的，半夜醒來時真的有想要換張床睡的念頭，因為老是覺得沒有好好恣意利用這空間而感到可惜！不怎麼豐富的早餐稍微破壞了美好的早晨，不過隨即像被灌進模子的熱蠟一樣，同化於週遭衣著整齊、打扮良好的上班族，開始了排滿工作行程的一天。很幸運地我不必跟東京早晨數以百萬計的電車族一起享用人肉沙丁魚的體驗，跟我主管很爽快地跳上黑色計程車，反正公司出錢，即使只是短短的一段，也坐得心滿意得。

日本人習慣利用大眾交通工具及靠自己的雙腿，所以即便是在早上八九點的上班時刻，主要道路上也絕對沒有台北市那般可怕的車潮，最主要是少了機車，整個道路讓人感覺清爽多了。穿著得體化著淡妝的OL，梳著個性髮型蓄著落腮鬍的上班族，即使是在泡沫經濟的不安中，日本早晨上班族顯露出的氣勢及帶給旁人的感覺，仍是讓人感到身處於充滿希望的經濟大國之中呀！

上午的時間在會議及跟總公司相關部門互相認識中，飛快地流逝！中午被人招待吃飯，雖說一客兩三千日幣的午餐不是很便宜，不過不算小的店裡還是擠滿了穿著套裝的上班族；身穿和服的服務生送來一道道的料理，讓人受寵若驚的服務品質一直是日本特有的商業文化之一。此時的我就像突然被昇了好幾階的公司雇員，經歷著一般小職員無法想像的待遇，起碼在台灣時不曾在上班時間這樣吃中飯過。高級的餐廳像是商場的縮影，仔細觀察還可以發現哪些是客戶、哪些是請客的苦主！商場上的禮儀似乎同樣適用於餐桌上，不知道是只有天性多禮拘謹的大和民族如此，還是在爾虞我詐的環境裡使每個人都好像包上一層薄膜一般，看不清也摸不透真實的那一面。或許剛才還在會議室裡慘烈廝殺，其中一方還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售價被砍百分之十的事實，這會兒還得花錢裝笑臉請客戶吃飯，這種情節也許一點也不誇張。

下午的行程和早上大同小異，不同的只是面對的人跟談論的內容，再加上更想去逛街的衝動而已。當溝通的目的只是純粹重複確認已經達成共識的事情時，語言本身好像變得十分沈重，機械性地被傳送於溝通對象之間的空間，這樣的動作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地使大腦皮質分泌出讓各個器官減緩動作的物質，於是睡意便不經意地入侵意識。就這樣時間快速地流逝，而我的精神也隨之越來越邁向顛峰狀態。

技巧性地推掉晚上的飯局，走出冷漠的辦公大樓後，不禁也如釋重負般地吐了一口氣。輾轉換車及步行後，來到了今晚的目的地－新宿。十年前到此地時，只覺得好似進入另一個世界一樣，高聳的鋼骨叢林、川流不絕的人潮及眾多的霓虹招牌，這些對當時的我來說就像是發現森林中糖果屋的小孩一樣，懷著興奮及無限想像的心情。十年後重返此地，雖然仍然在新宿車站像無頭蒼蠅般轉了幾分鐘，不過再次映入眼簾的繁華街道，並沒有帶給我多大震撼，只覺得像是每天都生活在其中的台北城，只是霓虹看板換了一種語言而已。但是走進街道中，還是能體會到東京與台北的不同；整潔及秩序像是基因一般存在於日本社會，這點從等候行人過馬路的轉彎車輛就可以瞧出，如果在台北行人也能享有如此的路權，我想生活在城市會更加愉快一點吧。

用了餐並逛了一些商場之後，時間已經是九點多了；慢步走到新宿的辦公大樓區，接二連三的高樓櫛比鱗次，在夜空下伸展出各自的領域。與另一波返家的上班族擦身而過，在工作了一天後，他們還是保持著同樣衣著整齊、裝扮得體的型態，只是臉上多了些許壓力自然形成的痕跡。他們快樂嗎？或許也跟大部分台北的上班族一樣，有著各自的精神壓力及生活負擔，不過在他們身上不容易看出個人情感，好像是一個個被同化的單體，放置在龐大的社會秩序中，無意識地朝著各自的方向前進。

再次看看時間，是應該要回飯店了！明天還有會議，下午還要移動到大阪，不早點打理一下行李並整理一下今天工作的結果，似乎有點不像是到日本出差一樣！短暫的兩個晚上，讓我重溫了十年前的一些記憶，也對東京有了新的、超越十年的體驗；我想下一次造訪東京，應該不必等到十年之後吧！想著想著，人已經晃到飯店大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