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22 23:02:21詹翔霖副教授0955268997

鋼琴師和她的情人-兩性關係與自我人生-詹翔霖















鋼琴師和她的情人
The Piano

1993年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女配角,原著劇本和最佳原著故事。

英文片名

The Piano

出品年代

1993

導演

康萍 (Jane Campion)

原著劇本

康萍 (Jane Campion)

主要角色

荷莉杭特(Holly Hunter)

哈維凱托(Harvey Keitel)

山姆尼爾(Sam Neill)

安娜佩恩(Anna Paquin)

飾艾達(Ada McGrath)

飾班斯(Baines)

飾史都華(Stewart)

飾芙洛達(Flora)

音樂

麥可尼曼(Michael Nyman )

時代背景

1852紐西蘭

其他譯名

鋼琴課、鋼琴別戀

蘇格蘭女子艾達從六歲起已不再說話,只透過鋼琴及手語和其他人溝通。她長大後某天,在父親所迫之下,帶著女兒及鋼琴離開了家鄉,到紐西蘭嫁給一名開拓者。因他不肯將艾達的鋼琴搬回家,艾達最後和她的新鄰居班斯達成協議:班斯用地來換取鋼琴的擁有權,而他將琴搬回自己家後,艾達可以過去彈琴,但代價則是艾達需要教班斯學會鋼琴

 

補充

一個自幼封閉的奇女子,在丈夫與情人之間,剛烈的衝出一條自我覺醒的路。

 

「你所聽到的,不是我說話的聲音,而是我意念的聲音。」這個從六歲就不開口說話的女子艾達,拒絕和人溝通。但她卻不認為自己啞,她是這樣認知的:「我不認為自己寡言,因為我有鋼琴。」人們的交談,她沒有興趣聽,也不想參與。她只是冷漠旁觀,自足於不用語言的世界。

 

故事從她遠嫁紐西蘭開始。

 

滿懷期待的丈夫,穿戴體面的來迎娶。他是個本本分分的莊稼漢,也想好好對待這個相親來的妻子。可惜兩人的心相距太遠。丈夫考慮到天氣與山路,便決定丟了鋼琴。對他而言,笨重的鋼琴遠不如一口皮箱一只茶瓷。艾達的心他不瞭解,這固然是一層。艾達氣惱了他也沒多想,這又是一層。甚至,當他發現艾達在餐桌上幻想彈琴時,他還擔心是心智失常。相較於靈活的生意頭腦,他對人的粗心造成了婚姻的鴻溝。

 

鋼琴怎麼能丟?日夜掛念的艾達,於是去拜託工頭班斯。班斯答應了。回到鋼琴邊的艾達一下子自由自在。天光雲影間她忘情的彈奏,一曲接著一曲。小女兒隨著浪頭翻跟斗,翻著舞、翻著笑容。而班斯呢?他始終徘徊一旁,始終注視,始終無言的聆聽。他百般驚訝、憐惜,直到暮色蒼茫。

 

班斯和艾達的丈夫完全不同。

 

班斯喜歡艾達,先是用八十畝地換琴,迢迢搬回家後又請人來調音。接著,他以學琴為名和艾達親近,情滾著慾,慾滾著情。班斯想要她,但艾達不肯。他便以贖琴作代價,要求看她、碰她、陪他躺著。艾達雖然讓他予取予求,但心裡只有琴、沒有人。這種關係在一場戲院的場景中清楚交代:當村民嘲笑班斯學琴,丈夫想讓班斯同坐一旁時,艾達卻一巴掌的拍在椅子上不讓他坐,還與丈夫故作親暱。班斯妒而離席,艾達則一臉得意、覺得他活該報應。

 

隔幾天,班斯以十個琴鍵要求裸裎相抱,艾達還是同意。然而,就在這一刻班斯停止了,因為他無法忍受自己。他說:「我受夠了,這樣下去妳會變成妓女,而我自己受罪。我希望妳能在乎我,可是妳辦不到。」他於是斷然還琴,不再作非分之想。

 

這一還琴,艾達的心卻奇妙似的轉變。多少年來,她生命中的感動、內蘊的激情無從吐露,只是任由琴音去宣洩。這樣強烈、單向的生命表達,終於有一個人接受到了。他不僅聽到她的聲音、碰觸她的身體、甚至還像伸手去戳絲襪孔般的、想戳開她生命的隙縫。對這個目不識丁的粗人,艾達起初懷著恐懼、厭惡。原本是看在琴的份上而耐著性子作陪,現在琴還了,她卻若有所失。她回去找班斯,班斯將自己被慾望糾纏的苦悶全數吐露。其實艾達也有了同樣的感受。班斯讓她感到孤獨,這是生命中從未有過的事。那個原本讓艾達自足的世界忽然就不存在了。她無法安心的待在裡面,無法靜心彈琴。

 

再看丈夫這邊。

 

艾達的丈夫不愛她嗎?不,他只是不瞭解。不暸解,所以才賣琴。琴等於艾達,艾達怎麼去愛一個會賣掉自己的人?丈夫一聽說班斯還琴,擔心這是反悔想討還土地,執意不收。最後還是班斯提醒他「琴對你妻子很重要」。這樣沒有交集的婚姻怎麼走下去?因而他對艾達的愛注定要成為束縛,而期待的愛終究要落空。

 

原來,能懂得艾達琴音與心聲的,不是習於禮儀型式的紳士淑女,反倒是個粗人。因為愛的關鍵在聆聽。像古人說的:「衷腸事,託何人?若有知音見采,不辭遍唱陽春。」艾達的烈,就烈在她「不辭遍唱陽春」。她喜歡、她憤怒,全是直出的感受,直著來,直著去。她接受班斯,因為他聆聽。班斯有心,所以聽得深,所以能穿過艾達貌似冰冷的藩籬。

 

丈夫幾次努力,卻走不進艾達的世界。而當他知道了班斯的事後,也沒有揭破。他仍想修好,所以他把門窗全封起來,想關住艾達。然而,艾達的心已不在他身上,連同床時也不在。艾達會去愛撫他的身體,但不准他碰她。丈夫慢慢覺得,艾達是把他當作班斯。他覺得受辱,也不肯再讓艾達摸他。後來,丈夫決定拆了封板,他想信任艾達,和她重新開始。然而,當艾達不顧一切想回班斯身旁,甚至還把琴鍵當作信物來傳情時,丈夫氣瘋了。盛怒之下,他從最紳士變為最野蠻,一斧就剁掉了她的手指。

 

事後,丈夫還是反省了。他對班斯說,他聽到了艾達心中的聲音。她在說:「我害怕自己的意志力,它是這麼強烈,我害怕它會作出什麼。我必須離開,讓我走,讓班斯帶我走,讓他來救我。」也許,丈夫依然不明白事情何以至此,但他決定終止憤怒、不讓相互的傷害再擴大。他要艾達走,也要班斯走,他說:「我要從這一切醒來,了解這只是一場夢。」

 

故事至此是一個停頓。尋常來想,接下來的劇情應該是艾達和班斯相偕離去,小船成了天際一點,劇終。這樣算是一齣曲折的愛情戲。然而並非如此。短短五分鐘的片尾,卻意外的盪起一個大波瀾。

 

艾達失去手指,向外界抒發情感的窗扉毀損了。然而因為愛,她的心門開了,她對外界不再抗拒,也意識到她有能力走向外界,未必要依附鋼琴。人生可以更寬敞,何必要琴?她忽然不想要琴了。小船上的她,內心急劇的改變。艾達想棄琴,而且棄琴的情緒愈湧愈烈,逼得班斯只得同意。然而當琴真的落海,琴所代表的多年歲月彷彿也將隨之淹沒時,艾達又想與琴同去。於是海扯著琴、琴扯著人一起下墜。

 

電影中懸疑的高音淡淡遠遠而來,是生?是死?這真是個烈女子!之前不惜一切也要搬回鋼琴。後來不惜拔下琴鍵,手指受殘,也不肯委屈自己的愛。而此刻,一念的情緒可以捨琴,一念的不捨也可以隨琴而去。這念頭的頓現頓消之間,真是驚人。

 

這是一部非常纖細的女性心理戲,很難刻畫。導演大量運用了詩意的、隱喻的鏡頭,若有似無,不言而言,凝聚出完整的人物性格,營造出強大的藝術張力。例如電影開頭,從指縫間的看望和一段奇異的內心獨白說起,不費吹灰的就勾出了艾達個性。其次如海邊的兩次場景。怒浪中她駐足凝視。一部鋼琴,孤零零立在陰沉的天地間,澎湃的音樂天旋地轉。無限的悲傷、無限的失望,整個人都像被吞進沒有光亮的黑洞中。後來她回到海邊,一洗陰鬱。巧妙的運鏡下,鋼琴和艾達的意象重疊。鋼琴即艾達,艾達即鋼琴。人琴一體的艾達、自在的小女兒、心動的班斯,合成一曲絕美的三重唱。

 

 

又如班斯聽艾達彈琴,怔怔看著琴絃此起彼落的顫動,一下一下落的全是心的寂寥。他拿貼身的衣物愛撫鋼琴,撫著不知如何是好的遐思。還有片中不斷出現的藤蔓、迷濛的森林、整個世界染著一種不真實的藍色。所有的鏡頭彷彿都是從深不可測的海底中幽幽偷窺,說不盡的憂鬱、冰冷。

 

艾達入海,三人的愛情戲急轉成個人的內心戲。

 

大海代表她的心海。她落進去了,親眼看見了:原來是這樣的世界,無聲、沉寂這是我的過去嗎?我要死在這裡嗎?不,我不要留在這令人窒息的世界,我要回到有班斯、有人聲、活生生的大海外面。她奮力掙扎,一腳踢掉了鋼琴游了上來。脫開繩索,也脫開了琴與過去的牽絆。當她浮上海面的那一剎那,艾達的心是這樣吶喊的:

 

「啊,這樣的死!這樣的事!真難以解釋!
   
我的意志選擇了我的人生,
   
而它仍幽靈般的攔著我,把世人隔在外頭。」


   
「當夜晚來臨,我會想起海底墳場中的鋼琴。
   
有時候我想像自己還飄在上面,
   
那兒的一切都靜寂無聲,催著我入眠,像首奇異的催眠曲。
   
沒錯,是催眠曲,是屬於我的。
   
有一種安靜,從未有過聲音。
   
有一種安靜,沒有聲音存在。
   
在冰冷的墳場裡,
   
在深深的大海中。」

  

這些影像從輕描淡寫,一步步的緊湊收攏,直到艾達入海結成高潮。心理戲最難:明講著了形跡,不講入不了味。而人琴落海的這一幕輕輕巧巧, 四兩 千斤,用最離奇的具象傳達出最幽微的抽象。一個女子的倔強意志、對情人的愛、內心突破的過程,竟用海面下的鋼琴與繩索、下沉中掙扎的水光裙影,錯亂成一大片恍恍惚惚的意象,讓人進入一種說不盡、道不明、完全漲滿的藝術感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