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突然響起了雨聲，東一串西一串的雨粉從觀光塔塔頂向下散佈，在燈光的照射下，有點像寒冬的雪花。我忽然身子顫了一下，是有點寒意了，在盛夏的七月。

「每次看到下雪，我總要想起你。」駕駛座上的他好像也將眼前雨景誤以為是雪景，深情地看一看我說，聲音輕柔得好像在訴說著一個遠去的夢。

「是嗎？」那次應該是人生中第一次將身體置於零度以下的地方了。我以為我會死掉的，在那樣難以想像的低溫的環境，零下十度，比蜷縮在家裡的冰箱還要難受。能夠重回澳門，簡直就是做了個上好的夢。

「那麼，什麼時候你會想起我呢？」他問。說著便把兩人的座椅調低些，向後移寬些，以最舒服的位置談心、看車外的夜景。

什麼時候我會想起他呢？這不是個極無聊的問題嗎？女人什麼時候會想起男人？為什麼男人會問這麼「無知」的問題呢？我呀，無時無刻不想起──

當然，我不能給他這個答案。我只是玩弄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指環。拿出來、套進去。是個雕花木指環，那次冰天雪地裡能夠買到的唯一禮物。價值是兩元。聽說戴在無名指，會通往腦神經，鎖住愛情。

「啊，這不就是我買的那個戒指嗎？你一直都戴著嗎？」他伸出一隻──戴有婚戒──的手過來緊捉我的，深情一吻。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際，見到的是我向他揮過去的掌印和低沉的「咚」一聲，那爛鬼木指環落地了。

我怎麼會送他一掌基本上已不是解釋的時候了，何況連我自己也不清楚那一掌的用意，又或者那一掌其實一直潛存於我的腦袋裡。此刻最重要的是先把戒指找回來。

黑暗中，我那隻狂亂地找尋著的左手，竟然浮現一道鮮明有致的戒痕，在盛夏陽光晒過的黝黑的手指間非常突兀，在觀光塔滲出的微弱的燈光底下，非常慘白。我的身子又顫了一下，寒意又添了一點。

「不用找了，我要回家去。」我說。望著黑夜中的戒痕，我心裡終於有個決定。

那是我為他留下的戒痕。但他手上的，卻永遠不可能有為我而留的戒痕。

爛鬼雕花木戒指，就消失在雨點紛飛的夜裡。




觀光塔有感之三。
（還有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