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寫來想參加倪匡科幻文學獎的作品，那時剛好寫完關於拉克勞和穆芙的研究報告，911又發生一年多，就把兩件事情用七夜怪談這部電影連在一起談。覺得文學理論味太濃，科幻的層次太弱，所以後來沒得獎想來也是應該的。但是對照最近的社會事件，好像貼出來也挺應時的。

其實認識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很不喜歡看恐怖片的。那次看七夜怪談是繼國中時看暫時停止呼吸以來，第一次看恐怖片。看完以後，一方面覺得想不到恐怖片可以把故事講得這麼好，另一方面覺得...以後還是不要看恐怖片了。

貞子魔咒---從電影「七夜怪談」談恐怖主義


不同於一般用各種奇形怪狀的妖怪長相，或是離奇古怪的死亡方式來驚嚇觀眾的恐怖電影。「七夜怪談」以其出人意表的故事情節，配合緊張懸疑的氣氛營造，在電影院中深深的挑動、震撼了觀眾的感官。

遠古魔咒的神奇力量，看起來和現代的高科技產品沒有什麼關係。然而貞子的魔咒卻藉著錄影帶一再傳遞，遂行其恐怖的復仇計畫。遠古的魔咒和現代的科技，在「七夜怪談」中以一種巧妙的方式相互連結。這只是原著小說作者鈴木光司個人的天才想像嗎？本文試著藉助符號學中關於人類「語言規則」與「他者」的理論，試著闡明「貞子魔咒」在現代社會中的意義。

根據符號學理論，每一個事物的實體和名字之間的連接，其實是任意而非強制性的。那麼我們對事物的認知和命名要如何進行呢？符號學學者說，我們是透過這個事物和其他事物之間的差異來理解這個事物。但馬上符號學的理論又接著說，不同事物間的差異只有在這些事物都同屬於一個系統下，才能被認知。這樣問題就來了？那我們要如何知道這些事物是同屬於一個系統呢？答案是：透過這群事物和某個系統外的事物之間，都呈現共同的差異點。也就是說，一個系統、群體內的事物的同質性，來自於對某個在系統/群體外的事物共同的差異性。也有哲學家稱這個在系統外面，但是又對系統內事物自我認知十分重要的事物叫「他者」（Others）。

因此像貞子和其母親這樣的「異能者」的存在，看似和現代科學相互衝突矛盾，其實對於現代科學的成立而言，卻是絕對必要的。因為如果不存在超能力、巫術等「非科學」的事物，如何能夠顯現出科學的「進步性」、「客觀性」呢？就如同十九世紀歐洲列強的科技文明、船堅砲利，正是透過亞非等國家的「落後」，才足以顯現出它的強大和優越。相同的邏輯，科學知識只有透過和「非科學」這個「他者」」的差異，才能夠辨明自身，建立自身系統內的一致性。

同時，由於一個符號/認知系統的「他者」本身是處於這個系統之外的，因此它就很難為系統內的規則所理解掌握。正如「斯芬克斯」和許多神話所暗示的，控制、瞭解一個事物，就是替它命名。而「他者」既是處於系統之外，則就是無法命名，無法完全瞭解的。於是一切關於「他者」的言說、討論，就往往只能歸於神秘、不可測。「七夜怪談」電影中有一群科學家和醫生，使用各種儀器正經八百的想要理解貞子母親的能力，最終還是摸不著頭緒，甚至把一切歸於騙局。美國的衛星科技，連馬路上的一個手提箱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卻怎麼也想不到，會有用人肉當炸彈，飛機撞大廈這樣的舉動。這只是一種「非理性」的情緒狂熱嗎？就如同貞子的錄影帶，各個畫面看起來似乎毫無意義，沒有連貫。實則經過電影中男女主角的追查，每個畫面都隱藏著豐富的意涵。我們之所以無法理解，不是因為他缺乏規則，而是因為它所遵循的規則，是在我們習慣的認知規則之外。

問題是：一個符號系統為了增加它的解釋效力，勢必會不斷擴大其系統的邊界，並設法瞭解、掌握這個系統外的「他者」，將「他者」納入系統之內。（科學的精神不正是「向未知挑戰」？）。然而另一方面為了維持系統的同質性，一致性，適度的維持和「他者」的差異，又是必要的。因此可憐的「他者」就同時成為「被研究」的對象，也成為「被排斥」的對象。在「七夜怪談」、「貞相大白」等電影中，我們看到貞子周遭的人，都不停的在排斥她、迫害她。而唯一會主動觀察、關心貞子的人竟是位醫生。甚至連貞子的親生父親也是名「超能力現象」的研究者。人們畏懼、害怕「他者」，而把瞭解「他者」的責任交給「科學」。就像人們透過心理學來瞭解同性戀，透過人類學家和政治學者來瞭解第三世界。但是如同前面所述，這些「科學」的知識做為一種符號系統，如果不調整自身的規則，則很難有真正瞭解「貞子」的可能。特別是當社會群體都在不斷排斥、妖魔化貞子（他者）的時候，要去調整系統的規則，承認他者其實也可以是系統內的事物，更是難上加難。試想同性戀團體花了多少年的時間，才爭取到心理學界不把同性戀視為一種疾病？而如果群體內部成員對群體的認同，是完全建立在對一個邪惡他者的排斥上。則調整系統規則，承認他者存在的作法，更可能會帶來整個社會群體內部的危機。於是連熱心觀察貞子、幫助貞子的醫生，最後也成了殺害貞子、推貞子入古井的凶手。

面對周遭環境的重重迫害，貞子（他者）也不會乖乖坐以待斃，她也會採取反擊和報復的行動。貞子首先使用她與生俱來的超能力，這雖然達到一定效果，但是仍然阻止不了她被推入古井中的命運。在古井中的貞子冤魂，下一步的報復行動，就不再那麼簡單，她利用了現代高科技的產品----錄影帶。將錄影帶和遠古的咒術相結合，透過錄影帶快速流通的特性，產生較古代的咒術符籙更強大的力量。當一定的社會群體內部的成員，因為群體的規則而無法越界去瞭解掌握「他者」時，群體外的「他者」卻巧妙的穿越群體內外的界限，結合內外的資源，創造出恐怖驚人的武器。正如同奧薩瑪賓拉登不再使用新月刀和騎兵來對抗美國，他讓信仰傳統回教教義的戰士，駕著飛機去衝撞世貿大樓。「車籠埔」斷層蓄積五十年的能量，才能於一分鐘內奪走上千條人命。『開打』組織的戰士，卻只花了半年時間學習開飛機，就可以達到和台灣九二一地震相同的殺傷力。

更糟糕的是，這種奇妙的攻擊方式所針對的不是特定的對象。貞子的錄影帶可不是有名有姓，針對特定收件人的「郵包炸彈」，而是所有看過錄影帶的人都得遭殃。「冤有頭，債有主」--這句話完全不適用於貞子的攻擊方式。撞擊世貿大樓的飛機上，坐著的可不是美國總統。但這樣也令人起疑竇：如此廣泛，不針對特定對象的破壞方式，其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隨著「七夜怪談」電影情節的展開，觀眾們看到貞子被隱藏淹沒的一生被陸續揭露。而推人入井的醫生，也得到報應畏罪自殺。男女主角在最後一刻，終於把貞子的屍骨找到並予以安葬。「入土為安」，按理說一個冤魂的夙願，到此都應該獲得滿足了。但是貞子卻依然從螢幕中跳出，取走了男主角的性命。直至電影的結尾，我們方才明白，貞子的目的是要讓這捲錄影帶不停的流通。她要她的事蹟，她的怨恨不停流傳下去，而沒有終止的時候，即使是她的屍首已經入土為安了也不能。

「開打」組織的飛機，真如同奧薩瑪賓拉登所願，癱瘓了美國的政治經濟嗎？我們看到沒有多久時間，華爾街股市就立刻恢復開市。這些行動的真正目的，都不是（或說不只是）在打擊敵人和復仇。更重要的是透過這些事件傳佈、宣傳、他們的怨恨、憤怒與（可能很多人不會接受的）哀傷。貞子所要殺害的，不只是當初迫害她的人，她還要對那些不願流通這個錄影帶，不願傳佈她的事蹟，不願正視她的存在的人施以報復。在飽受委屈、迫害的「他者—貞子」心中，真正期望的是能被視為一個一般的人，一個主體來平等對話。弔詭的是，在這些恐怖事件發生前錄影帶（媒體）和飛機（交通工具）都是做為打破人們在地理上的隔閡，促進彼此交流、理解的工具。然而在事件發生以前（恐怕在發生以後也沒有），這些工具都沒有發揮打破符號系統邊界，促進彼此相互理解的作用。反而是其快速流通、移動的特性，被運用成為極具破壞力的武器。

下一步該怎麼辦呢？美國各大機場的安檢措施變得越來越嚴格，甚至連鞋子和襪子都要脫下來檢查，但是「開打」組織還有「炭疽熱」、「手提箱核彈」、「髒彈」等武器。在看完「七夜怪談」電影後，有人說把錄影帶毀掉就不會死那麼多人了，但是誰來阻止B拷、C拷的流通呢？甚至在網路時代的「貞子」，難道不可能結合「魔咒」和網路，創造出一種「貞子病毒」嗎？

看來似乎銅牆鐵壁的防衛，其實在外圍的「他者」看來不過是漏洞百出的紙老虎。於是擔心恐懼的人們，再度乞靈於科學，期望科技的發展能發揮更強的防衛效果。於是「閉路監視器」、「網路連線」等各種更新的防衛高科技不斷出爐。層層的防衛反而更加深了對「他者」的排斥，甚至因為無所不在的防衛系統和界線的存在，反而在社會群體內部製造新的群體、新的「他者」，產生新的「貞子」。

君不見失業遊民、娼妓、同性戀族群等社會許多被排斥的群體，正在角落裡輕聲低語，就像美國民歌手崔西查普曼（Tracy Chapman）的歌中說的：
Don’t you know
They’re taikin’ about a Revolution
It’s sounds like a whisper
(你聽見了嗎？
他們正在談論著革命
雖然目前聽起來像是在低語）


貞子依然存在，只是並不總是以貞子的形式。

小心！！貞子就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