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7-03 22:17:09解影

螳螂


那天我拿著換洗的衣物,準備進入浴室,進行臨睡前最劇烈的體力活動---洗澡。我走過三合院的庭院,心裡想著祠堂燒壞掉的那盞日光燈要趕快換掉,不然晚上穿過庭院,看祠堂裡一片漆黑,感覺怪恐怖的。之後小心繞過浴室門口的洗衣機,略微注意到洗衣機生長的鬼針草又長高了一些。也罷,到了冬天這些野草們,通通要用枯黃的面容,印證死神的權力。

進入浴室順手扭開水龍頭,正準備脫下襯衫之時,卻見前方出現一個綠色的活物,那是一種美麗的翠綠色,綠得像是故宮裡珍藏的古玉。然而這片出現在浴室裡的絕美,卻帶著某種死亡的氣息。那是一隻翠綠色的螳螂,站立在馬桶旁垃圾桶的頂端。它收斂起它那駭人的凶器,卻以一雙炙人的眼神盯著我這突兀的闖入者。

我應該怎麼做呢?是要繼續洗我的澡,以顯示我做為主人的尊嚴。還是要表示退讓,以顯示我這主人的寬宏。其實我的身形遠遠超越它有數十倍,何必要畏懼這小小的刀客。但是且慢,不要忘記它隱藏在腋下的凶器,那是曾奪去許多生命的未來的利刃,同時這個無情的刀客,還有一雙翅膀,使其可以在空中揮舞著它的大刀。我的形體雖然較占優勢,然而它具有快捷而猛烈的攻擊力。一把刀足以令人恐懼,而一雙飛舞在空中的利刃,更叫人心驚。

我究竟在害怕什麼呢?畏懼哪把比我的小拇指還小的凶器?它能在我的身體造成什麼傷害呢?是見血封喉還是開腸破肚?不,這位浴室中的刀客,雖然曾奪去無數生靈的未來,卻斷無這種能耐。那麼一直縈繞在我心頭揮之不去的恐懼是什麼?

在浴室中出現一把刀,這樣的場景我彷彿曾在某部電影看過。雖然現代精神醫學已經十分進步,對於如何判定一隻螳螂具有攻擊性人格,我們還是無能為力。且慢!我們如何說一隻螳螂具有攻擊性「人格」,人格不是用在人身上的嗎?怎麼可以如此輕易的類比在一隻昆蟲身上?

螳螂是個「他者」(other),一個我們無法和其溝通,無法理解的他者,也許我害怕的不是它手上微小的凶器。我害怕的是那無法溝通、無法理解、無法述說的「他者性」(otherness),妳如何去和一隻螳螂溝通?如何去掌握一隻螳螂的行動?向其宣傳反戰,愛好和平的福音?

一隻螳螂出現在人類的浴室是奇怪的,也許讓我到害怕的是這個「象徵秩序」的混淆和錯亂。就像腳必須放在下面,手要放在上面,而一旦違反了這樣的秩序,把腳放在桌上,就會引起恐慌和混亂。那恐慌和混亂不是來自腳的骯髒和污穢,而是來自秩序的被打破。一個浴室,一個人類在其中赤身露體的場所,為什麼會有一隻帶著凶器的活物出現,它為什麼站在這個空間中最污穢的角落---放滿用過的衛生紙的垃圾桶上?它使得洗澡這個最神聖的行為被褻瀆、被污染,它使得這個神聖空間被破壞,使得日月反背,天地失序。啊!你這隻可惡的螳螂,你犯下了開天闢地以來的最可怖的罪惡…..

我決定退出浴室,暫時離開這被一隻螳螂所褻瀆、所威脅的空間,等到空間的秩序被重新建立,被夜的女神的親吻重新淨化,我再繼續進行我這睡覺前最神聖的儀式---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