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03 08:46:07 若無

真情守護者




 

                        文/ 游乾桂

每個家庭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代代相傳下去。

隨着年紀增長,慢慢接近父親的年歲,才恍然大悟,

老甕事實上不只是老甕,

更深層的是藏着父親對奶奶的思念。

父親遺物中堪稱傳家寶的並不多。

我大學畢業時,父親千里迢迢來參加典禮,

留下一張難得的父子合照算上一份。

他的手藝精良,喜歡自製實用的生活用品,

一只香樟小木櫃深埋不散的氣味,

置放滿滿的三十年代錢幣,算是骨董了。

其中最有價值的當屬一只刻烙百年風霜的老甕。

長得可人討喜的老甕,

圓滾滾的身軀像極一尊大肚能容、

慈顏常笑的彌勒佛。

許是歲月痕跡狠狠輾過,

大大小小的細紋早已滿佈甕身,

幾處較大的裂紋已達透光程度,

看得出被水泥一層一層粉飾過,

外層並用幾條鋼絲固牢,

樣子古樸斑駁,非常有味道。

它是寶貝,父親萬分珍惜,小心翼翼守護着,

不准旁人用力過當,傷及風霜的老臉。

對待它是有口訣的:輕輕擺,慢慢放,緩緩拿。

總之,父親會盯着家人,

誰不守規矩,就對誰發火。

我一度難以明瞭,隨便買一只都比它新穎耐用,

何以保留這只不經意就會風化掉的老甕,

捨不得棄置?

隨着年紀增長,慢慢接近父親的年歲,才恍然大悟,

老甕事實上不只是老甕,

更深層的是藏着父親對奶奶的思念。

我開始懂得見甕如見人,帶着一點點酸楚的感受。

父親的年代,它是米缸,

父親傳承着奶奶賜予的用途。

當年並不富有的家,米缸常在滿與空之間流轉,

奶奶的「心情溫度計」就以此為準。

空了,哀傷;滿了,歡喜。

空滿與哭笑對應。

爸爸記憶深處一定藏有一幅畫面:

奶奶經常呆立在米缸前方,

望着空甕,不知如何是好。

他曾不經意地說過,什麼東西都能扔,但甕不行。

什麼物品都可壞,但甕不能壞。

那種堅定,我也開始懂了。

每個人都有成長歷程,

它是記憶的出處、生命的過渡,

經由彩繪,很難磨滅。

就如同我一直保留着父親自製的樟木櫃一樣,

它是尋常的,沒什麼價值,賣不了太多錢,

但就是我的寶貝,足以傳遞真情的守護者。

父親應該不只戀舊,

而是甕藏了一個家族或父親本身童年

與成長的美好記憶。

那只老甕現在移居台北,在我手上,

代替父親典藏一個屬於他的年代

而我並不算熟悉的記憶。

也許傳家寶就是這層意義吧,

一代傳一代地訴說着一個家族的故事。

我把它置於屋頂花園一角,老物新用,

讓渙散的記憶重新組合。

形體優雅的水生傘蕨置於它的大肚口,

幾棵布袋蓮依偎相伴,開出曼妙的紫花。

傘蕨長相優雅,筆直的身子在頂端展成傘狀,

開出細細碎碎的小白花,美極了。

我替它築一個高台,尊貴向陽,像個王者。

父親時常憶及奶奶,是否因為這只甕的緣故,

讓他們之間的記憶有了連結?

而我也常常思及父親,

是否也有了一份足以典藏過去的禮物?

過往的記憶被埋藏起來,

打開它,就彷彿經過一條時光隧道,回到了過去。

即使父親離開我已二十多年,

可是一見那記憶之盒,

他的影像馬上鮮明起來,一如昨日。

《讀者文摘》10月號

 

(悄悄話) 2010-12-04 12:3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