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7-16 01:57:26果果
卡夫卡式的天真浪漫─讀果果的詩
一個愛看小說、愛看電影、最大的夢想是開間咖啡館和環遊世界的大男孩,你能奢求他寫出多麼貼近現實本土的詩嗎?(或許也不忍心吧!),正因為他的興趣使然,所以他的詩中總是帶著濃厚的超現實味(他也很喜歡看卡夫卡的小說!)如<我的詩被時間通緝了十一行>裡:我得割下一塊飛行的天空/來包裹住遨遊於大廈間的時間/(它們善於偽裝/For example: die becomes dead )/我的詩反被時間通緝了十一行。「天空居然能夠飛行!時間居然能夠遨遊於大廈!這該是多麼令人匪夷所思的詩句!」相對於一般詩人或許會用現實的題材,來處理時間這個抽象觀念,果果則是以超現實的技法來表達他對於時間的反思,也更令讀者印象深刻。除此以外,果果也蠻擅於表現的題材,就是相對於時間這個客體的主體:存在。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面對時間不停流逝的焦慮,存在到底意味著什麼呢?在<機械>一詩中:一架鞦韆/小孩盪呀/盪/呀骷髏盪。只是十餘個字,卻帶給我們無限的驚悚。<在網咖裡的人都睡著了>詩裡:只是有人不斷不斷睡著/螢幕旁的時間被泡在液體裡/ 泡久了/也就發酵出一棵樹/根部蔓生於秒和秒之間/狂暴貪婪的吸取腦下皮質/葉子尚未綠滿/就一片一片枯萎在下一分鐘。這二首詩中,果果都是用非常魔幻寫實的詩句來提醒我們:「啊!原來時間竟是這麼可怕的東西!可以讓小孩一瞬間盪成骷髏,人長出的葉子下一分鐘就枯萎。」<階梯>:當我意識到存在時,有人端一杯咖啡走上二樓,看到我/的瞳孔釘住他,而他很徬徨的停在樓梯。/連服務生都投以注視的眼光。要下樓的顧客也投以嫌惡的眼神。/他抬起右腳時,咖啡,灑落了一地。/他還維持跨兩個階梯。<階梯>則是表達了當你真正意識到存在時,你就會陷入一種非常尷尬的情境當中,無法脫身。<熊夢>厚厚地那聲音/與皓雪與土地/與荒謬與存在都於不久後的鐘聲裡/擦撞出一個夢境/我是熊冬眠時的夢境。則是表現出人的存在和這片大地,到最後,或許也只是熊冬眠時的夢境而已。這竟是何等荒謬哀傷的事啊!
就像我所認識的果果一樣,他的詩句最大的特點除了超現實以外,也非常具有天真童趣的味道。(人如其詩)<一本和運輸時光相關的書>:3.鞋子上的襪子印有Snoopy的微笑/砍過無數童話的斧頭似乎/鈍了想像,這世界不再格林。<當石頭還是鳥的時候>(光看詩句就很天真活潑了) 當石頭還是鳥的時候/並不知道自由是有限度的/揮霍成性並且嘰嘰喳喳說/下一分鐘的天空有一公里。<突如其來的過往>從空中抓一把氣體,以魔術師的手勢/那麼超現實/這樣你才可看到我/突如其來的過往,以一道鐵軌延伸自/你眼神裡住的孩童。<楚軋>:他是我生出來的一個人物/喝我的詩才讀完幼稚園/楚軋有巧藝/知道如何炒出酸的雲甜的風苦的樹辣的月討人的喜愛。<田中劇>觀眾都買到票就座,都準備/與親密愛人與兒子與孫女與不相識的未來的敵人/把白天被埋在土壤裡被藏在門縫被壓在桌墊下/故意被忘在收纳盒裡的。<獸印>他騎著摩托車做家庭訪問像郵差被狗兒追。/基娜下午沒收到媽希都哈斯的信/就接到我在學校的罪狀:/像蜥蜴般爬行於地板還有獵犬以嘴承接作業。<樂園>這個夏天我/與上個夏天/約在廣場見面/要一起放風箏/要把四周樓房/一一放到天空/讓四面八方的夏日童年/湧進並佔據城市。這些讀了都好像讓自己年輕十歲般如此有趣的詩句,出自一個天真的大男孩的筆下,怎麼也不會令人驚訝的。
另外,我最喜歡也最欣賞的是果果詩中所描寫的風景,字句間隨時充滿了電影鏡頭的美感。(這大概是受到他愛看電影的影響)如<為一個腳傷的下午寫日記>:隨性翻一本原本就隨性放置在櫃子的書/無秩序的桌面被尚未下雨的天氣/一直以陽光微燻,如西洋老歌被重播在/有碘酒及咖啡及香煙的房間/一切散置的拼圖。<出走>最近,螞蟻的絲路消失了/桌面空出,給/下班後的陽光喝杯下午茶。<各個開始的故事群>鯨魚突然出現海面時正磅礡大雨/翻湧的姿勢過於安靜/除非有艘船經過吧,剛好/輪到某個小孩不乖,兀自/跑上甲板哭泣/聽到嘈雜的隔壁海水裂開了/一種聽不懂的方言。<早晨>美好沉思蜿蜒到這條小徑/蟲聲則鋪妥在路旁/被佈置來遮蔽整座丘陵/往腳底小鎮的觀照/該是一種菩薩以注視/挪移了其中某扇窗牖的光線。<公寓>每個窗口各種植一株故事/販夫走卒在底下經過時/蝸牛恆常於牆上推動日光。<一個兵的美麗時光>一個阿兵哥坐在黃昏拍擊的岸邊,優雅而不失凝練的眼神飛過了浪花。……他終於往牆另一邊跳下去時身軀被柔軟的弧度承接住。/仍微溫搖盪的海面探出一具銅色身軀,在夕陽下發光著往前泳行。<靈感>再一個路口我就越境了/玻璃杯與玻璃杯/很輕易地讓光降落又飛翔。他彷彿是一個拍風景片的導演,一個畫面一個畫面地帶出室內和室外都是如此悠閒的鏡頭。
對於一個29歲的大男生而言,情感的描寫不可或缺地也是他詩裡的重心。曾有過二次分手經驗的他,在詩裡對愛情理所當然抱持著非常低調的看法,甚至是懷疑的態度。縱使果果現在回憶起來,那些曾經發生過的甜蜜和爭執,卻早已經是從前的故事了。<自妳的二十七歲走進>我自妳的二十七歲走進/自己的另一道門/多少有點訝異/畢竟/這是我尚未崩毀的房間/撒野時得小心翼翼/時時提醒不能撞倒的花瓶/卻不曾出現。<昨晚那魔幻我們昔日的燈光>逛著彼此攤位中販賣的回憶/一路索食/但有些小吃不合你挑食的嘴/我燻烤笑料的技術不好/味道可能殘留幾天前同事的體貼,而/我刻意掩飾,而把醬料加重/有些則讓你自臉袋掏出兩個酒窩,你/以貝齒找給我了課堂上的辛酸。<給P的聖誕卡>仍在一家連鎖咖啡館裡//想著妳的嘈雜人聲裡/熟悉氣味瀰漫/無不龐大地覆蓋住/每個座位紊亂的主題/學校,假期,糗事……/笑聲,哀怨,專注……/無關緊要而均勻。<年終>這些日子/親密地互吻岀夕陽與晨光/也爭執過連夜的星辰/海峽的種種海浪/來來去去/反反覆覆。<失眠者>航道錯誤了/所以漂浮許多花朵/一瓣瓣推移著仰臥的軀殼/在妳的夜河/燈光搜索如獵犬/於岸邊不停探照。<春的肩帶>三月快過了,親愛的/天氣開始有性幻想的徵兆/雨會開始下/我剛剛洗好的球鞋就這樣/從陽光中被淋濕/相信我們也可以/製造虹彩/讓人們的眼神措手不及/調度慣常的口吻修飾/另一半換裝時不雅的動作。(春的肩帶此首是果果罕見的現在式甜蜜情詩) <數學科試題>2.如果你與我各挑一個字,試問這兩個字可以像「愛」「情」組合在一起的機率。3.你日記裡的字與我信裡的字所交集的面積,與目前你我記憶總和面積的比例。<想念擴散>妳在南方過得快樂嗎?如果我想念的/問題已開出一朵鮮嫩的紫色小花,/搖曳會比西風更懂得珍惜/眼前寵物鼠般可愛的記憶。<聲音是妳的星星>妳的純靜其實比宇宙的寧靜更加美麗/妳以純靜的眸子聆聽火星表面的塵埃/我終究說給貓聽了喵喵!/貓可以告訴妳,或許/噓!他們知道妳與這世界並沒有失去聯繫/有好多聽眾正期待/妳形容彗星畫過夜空的聲音。(此首則是為了參加全國身心障礙者徵文比賽而寫,所以連我也無法確定女主角是不是果果幻想出來的,還是真有其人?)(天空魚在這裡插嘴,果果啊!寫詩歸寫詩,可別真的對愛情死心喔!)
我也非常喜歡幾首詩裡面的調調。就好像是我在聽交響樂的時候,我沒有辦法區分,哪一種樂器發出什麼悅耳的聲音,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聽起來就是很舒服。他的這幾首詩就很明顯帶給我類似這種感受。例如<發生過>你往那條河源走/路上些許時光輪廓/你曾汲引的記憶/有新的樹芽生長了/自奔石後的靜止中。<早晨>有願望的時刻會合掌/儲備瞬間列席又倏忽消失的感動/像風,語言飽滿,卻特別容易輕靈/譬如樹葉,蒲公英和飛鳥的羽翼/都同時降落。<熊夢>如果他還有記憶/知道這小鎮於某個夜/曾有一間酒館/曾有一張桌子/曾有女孩長髮裡的耳朶與伏特加,曾經/我寫信的時刻/不知妳是否裹著防寒大衣/面對童話講完後小孩長大後/的另一個清晨/那時,我可能往另一座山走。<時光封閉住某些現實>丟到海水的一罐玻璃瓶/曾經在房間裡插著向日葵/曾經裝著未喝完的酒液/曾經被敲碎。<另一個阿飛的後傳>我從一個新身分中/認識一個舊的自己/多少都會聽到/陌生的皮膚剝落時/那份可親的疼痛/如果我不喜歡寫詩了,活著/在這個島即將毀滅前/聽聽爵士樂,找位女孩/著陸,且剪斷翅膀/當個不知道自己在生活的/賺錢的陌生人。<非得要靠近我們不敢碰觸的>非得要靠近我們不敢碰觸的/那塊散發熟悉光芒於黑夜/於生活隔壁的窗戶/才能看到餐桌上/酒的紅暈,主人的殷勤/黃昏之後這樣的幾何圖形/像是日常,你欲尋找/而酒杯折射出有歷史感的/牆壁上,是永遠寧靜的污渍。<指甲長出月光>/旅客的指甲長出月光/在車箱沒有速度地行進中/於是凍成冰河的/走道,在子彈列車中/左右兩側,平行向前探入深夜之夢境/就漸漸被擠出去給窗外的/月亮。<彈奏海洋>/把海上的月亮彈奏到陸地/又彈回彼岸,他是琴蓋打開後/航行的時間,不羈地流動啊/流動富商的情史華爾茲,或/移民者對於遠方農地的平均律暮色。
好的說完了,現在要來說說可以改進的地方。我覺得果果選了幾首不是那麼好的詩作,反而有幾首我覺得不錯的詩沒有選錄進去。例如<熊夢>之三,這一組明顯就和之一、之二的風格差很多。<木部的人>、<火部的人>、<搭乘>、<刀>這幾首我認為都不值得選錄。因為<木部的人>、<火部的人>、<搭乘>這三首比較偏向現實面的描寫,比較沒有美感,也不太像是果果寫的詩作。<刀>則語言太過簡單直述,沒有想像空間。不過整體而言,第一本詩集能有這樣的水準,已經比起很多詩人的處女作(至少比起我的)要好上許多了。希望果果能再接再厲,寫出讓大家更為驚豔的作品。至於沒有選錄的部分,像是<小事件>這天稍晴朗了/車子移動於路面/經過一片園野/我們分食陽光難得的憂鬱/事件與城市所賴以維生的/ 編碼與符號,與後座皮箱裡/不是屍體之類的垃圾。/偵探小說沒有埋下伏筆/即使在之後我們都會死亡/仍然使勁阻擋窗外另一輛車子/與速度擦過的時光中/火花的機率被運算出來。像是<算命>她去算命,而他在大廳等候。夜裡的車子停在小雨中,已經些微涼意了,這個小村落安靜得很,一切都在發生,但就是這麼的微不足道,他站在大廳正中央的那尊紫徽星君前,心裡所想的,與尚未來到的時間正在交涉。像是<劇>我背後的版面上把英文字幕如電影結束後升起/映在我眼前窗戶裡,鏡中/我背後多了街燈。一個孕婦騎走一輛機車/這還未分娩之夜,在我詩裡繼續/以車頭大燈探望,追尋方才/失事般的路口/那是暫停的時刻,抽根煙的眼神/思索,如何止住悲傷仍以一長列/發光的一對眼睛們/射向同一個現場/(無法迴避啊,這般的存在)/另一根煙燃起之前,一對光束串起來/之前,路口之前行人倒著走回去/噴泉飛濺之前的冬日/女孩在畫裡餵食鴿子時應有的暖陽中
男孩騎腳踏車經過/旋轉的輻軸,又/播放一次……像是<給那喜歡艾蜜莉的女孩>我很喜歡幻想……妳很喜歡幻想/我走在有格子的道路上……妳不會踩到線/我聽Billie Holiday的歌聲發呆……妳選擇以Miles Davis憂鬱/在真實的妳的南方/揣測我北方的妳住什麼樣的風景/有沒有一個可以歇腳的咖啡館呢/裡頭可以無聲地轉播這首詩讓進出的人群/繼續冷漠,讓這首詩/繼續旅行,就像小矮人的照片到世界各地去。我真誠希望這幾首遺珠,能夠在果果下一本詩集裡面看到它們的芳蹤。
(作者:天空魚,自詡為果果的最好朋友,極度喜歡寫詩)
M姐
2009-03-11 21:28:49
我再度看<如祭祀的習慣>
發覺M媽看到了我的盲點吧
這首我寫得不流暢 擺在電腦裡一陣子
關於「紫微」 與 「紫徽」 這真是我沒去考證的詞了
對於女性意象限制這首詩
我很贊同M姐 2009-03-14 00:38:00
擷取自上面的文章:
<算命>
她去算命,而他在大廳等候。
夜裡的車子停在小雨中,已經有些微涼意了,
這個小村落安靜得很,
一切都在發生,
但就是這麼的微不足道,
他站在大廳正中央的那尊紫微星君前面,
心裡所想的,
與尚未來到的時間正在交涉。
_____________
我改了一個字,
紫徽星君的”徽”,我認為應該是”微”才對。
因我熟悉的某座廟宇,供奉的是紫微大帝,
又有紫微斗數等等命盤名稱。
那<如祭祀的習慣>除了讓我聯想到
這首<算命>___
女生愛算命的習慣之外,
似乎還”看到”屏東東港[燒王船]的影像。
[燒王船]本身是一個祭祀,驅趕邪魔,保平安的儀式。
引燃的王船緩緩滑向海面,
代表過去一年的厄運,鬼魅魍魎,人們心中的種種
祭往流水的另一端。
但那河港,還有常出現的”妳””她”
這樣的女性意象常限制了
我對詩作有更多廣角式的衍讀。
<如祭祀的習慣>
末段的翻轉很微妙。
想像雨中濕漉的路面,
微風飄來一紙信箋,
一側掛著微醺過的
被細雨降溫過的
薄而斑駁的灰燼,
但一個翻轉的手勢,
卻是一個重新開始。
版主回應
後來我再度看<如祭祀的習慣>
發覺M媽看到了我的盲點吧
這首我寫得不流暢 擺在電腦裡一陣子
關於「紫微」 與 「紫徽」 這真是我沒去考證的詞了
對於女性意象限制這首詩
我很贊同M姐 2009-03-14 00:38:00
好吧.
就算會被認為迷信吧?
因為今夜月圓的關係,
我習慣去祭拜附近的紫微大帝。
求籤,
問遠方轉山的平安信什麼時候會抵達?
三官大帝三個神,
天官地官水官,
給的卻是不同的答案.
從”延遲”
到”近日”,
最後一籤解的竟是
”遠信急達!”
剛剛去收電子郵件,
發現什麼神都管不到網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