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13 12:33:42Amy

書摘~亦舒:紫微願

◎芳契響往地說:「十七歲,十七歲最好,皮膚晶瑩得發亮,頭發柔順烏黑,身體剛發育停當,簇新,發出芬芳的氣息,沒有一絲多餘脂肪……」   

「妳會不會把青春期想像得太美妙了?我對我的十七歲就沒有太大的好感;臉上長滿疤,頭細腳大脖子長,聲音像鴨子叫,醜得驚人。」   

◎「我嚮往做一個十七歲的少女。」   

「慢著慢著,」永實說:「這裏邊有很大的秘訣,假如妳可以回到十七歲,尚有多種選擇,第一:做回你真實的十七歲,時光倒流若干年,妳一覺醒來,發覺你仍然是個小女孩,一切從頭開始。」   


◎「不不不,」芳契嚷:「我才不幹,我已經受夠那段痛苦的成長期,也許我說得不夠清楚,我只想得回十七歲的軀殼。」  

永實看著她,「你太重視皮相了。」   
「是嗎,一位前輩說得好,有幾個女人,是因為她們的內在被愛?」   


◎「我想用兩個月的時間,看看,能不能打動妳的心。」   
芳契呆住,瞪住他,一口米酒卡在喉嚨忽然變得不上不下。   

「我們從來沒有奉獻過時間給這段感情,也未真正悉心經營,一年才見幾次面,然後就以熟賣熟,瘋言瘋語打趣數句,請間如何開花結果?」  
芳契總算把酒嚥下去,溫和的米酒像是變了烈酒,融融然溫暖她的心,芳契笑了。

◎這樣過一生豈不美妙,陰差陽錯地一直等,好像已經發生了,最終卻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到頭來,疑惑地問自己:到底有沒有發生?許多真人真事,經過一段日子,也會談卻湮沒,似從未發生,皆如夢,何曾共。

◎「我們也有同感,呂芳契,妳好像很文明的樣子,有人告訴我們,地球上雌性高級生物非常可怕兼愚蠢。並且貪婪自私虛榮無比,生人勿近。」   

芳契有氣,答道:「那人是大男人主義,天生對女性有濃烈的偏見,一方面又對她們懷有無限眷戀,故形成一種矛盾的愛恨交織的死結,不能自拔。」
◎她的生命便是由這些苦與樂組成,全部都是寶貴的經驗,傷痕是紀念,由心與身付出極大的代價換來,逐漸逐漸,呂芳契變成今日的呂芳契,外型或許略見殘舊,戰績斑斑,甚至凹凸不平,她已經習慣,並且帶三分驕傲,一分自豪。   

◎工在人在,工亡人亡,至大的寄托是上班,搞人事,搞政治,搞事業,都悉聽尊便,升了級,手下一大幫人,一呼百諾,說廢話都不乏聽眾,打扮定當,也有人欣賞,妒忌,批評,要多熱鬧就多熱鬧,生病自然有同事聯群結隊探訪,未必是真正關懷,可能只為著日後方便相見,相信不會有人計較。 所以萬萬不能退休。

◎想起來好笑,以往芳契一直抱怨她的痛苦是「年輕的靈魂被困在中年女子的軀殼中」,
今日,又氣苦「年輕的肉體受古老思想困擾。」  人大概永遠不會滿足。


◎即使感情不好,也無所謂,世上並無明文規定母女必須相愛,然而明明沒有感情,老太太偏要人前人後數十年如一日地誇張付出感情而不被接納,使芳契覺得困惑。 即使如此,也無所謂了。

◎回到家門,還沒掏出鎖匙就聽見電話鈴震天價響,一直不停。   
同一具電話,也曾經緘默過,從電話鈴的頻率,可以推測到一個人在社會上受歡迎的程度,遍嘗甜酸苦辣,芳契對於該一剎那的鋒頭,已可處之以淡。

◎芳契同自己說,別擔心,順其自然,很多人羡慕妳的處境還來不及呢!
最值得同情的一種人,是年齡身份一點不偏差,偏偏運程大不如前,親友相見,明明認得,都故意回避,這才慘呢。
  
該種滋味,芳契當然也嘗試過,眼見人人臉色孤寡起來。開頭芳契還不知犯了什麼過錯,天真地以為小心點掛上笑臉,這些人會饒恕她,但不,她越是伏小,越是殷勤,他們越是擠逼她,越使她自卑,要趁勢摧毀她的自尊,過好久才搞清楚,原來是嫌她寒酸,怕被她連累。


◎為別人改變自己最划不來,到頭來你會發覺委屈太大,而且,人家對你的犧牲不一定表示欣賞。
◎一切為自己,後果盈虧統統自負,才叫獨立。

◎「我所欣賞的成熟。婉曲、肯為大前提著想的呂芳契到什麼地方去了,妳看妳,動不動生氣鬧憋扭爭口舌便宜,這算什麼?」   

「我累了,忍氣吞聲這些年,緊守崗位,任勞任怨,久了好像活該吃苦似的,為什麼我要那麼懂事,為什麼我不能同他們一般見識,為什麼我不能斤斤計較?」   
關永實冷冷看她一眼,毫不動容,「因為妳是呂芳契,妳是個榜樣。」

◎永實以前也失去過若干朋友,他們同芳契一樣,為著追求浮生一些飄渺的東西,像名同利,在過程中整個人變了形,永實不再認得他們,落得生疏分手。   

事後他們得到所要的一切,與永實重逢,慨歎變形之前的生活,其實並不見得不快樂,回憶起來,戀戀不捨。   

芳契肯定是因不滿現實而求變,永實竟沒有發覺含蓄低調的她有這樣憂鬱的心事,他們見面的時間大少,她掩飾得太好。   
她有權追求她認為是更重要的事,包括青春在內,想到這裡,永實的氣平了。

◎年輕、漂亮、充滿活力,卻一無所有,想得到的東西,都要付出時間精力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