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六點半，換上手術服，準備掛點滴，
照例，護士小姐苦惱的在我手臂上努力想找到一條可以打點滴的血管，
本想直接打在手背上，我歉然的笑著，指指已經架好正在上網的Notebook。

『還不知道我是第幾台刀呢，到時候要收電腦，怕打手背上沒辦法收。』
「啊？你家人不會來嗎？妳的血管真的好難找啊。」
『會啊，但是……還不知道幾點會來。』
「那……好吧，再找找看吧。」

好容易找到一條堪堪可以用的血管，手上已經多了兩個失敗的針孔，
我的血壓向來偏低，血管細而且沉，
每到要打點滴的時候，總免不了要白饒上幾針。

吊上了點滴，正想著趁還沒有上刀，打開Notepad再寫寫文章，
護士小姐又旋風似的捲進病房，很意外的，我居然是第一台刀。

最近幾次上手術台，不是第一台刀，就是馬上可以上刀，
不知道該不該算是運氣好？
當做是運氣好吧，畢竟早開刀早解脫，不用捱捱蹭蹭的餓肚子等上刀，
和護士小姐對點完重要物品，連床帶人一路被推進手術等待室，
等待室裡，一床床的病人被陸續推進來，一個個核對身分和手術位置，
有的要開人工關節，有的要傷口清創，有的要開子宮肌瘤，
比較起來，我的小手術似乎是微不足道多了。

等待室裡，麻醉科主任談笑風生滿場飛，跟所有的人聊天聊得很起勁，
我有一搭沒一搭的，倒不覺得太緊張，腦袋裡反覆斟酌的是寫了一半的文章，
捱到八點半，終於各床病人陸續的進了手術室就位，
萬分艱難的爬上了手術台，跟刀小姐忙著架上血壓計、心電圖、氧氣罩，
每家醫院的手術室都一樣，一樣的冷，忍不住牙齒喀啦喀啦打戰。

在牙齒交擊聲的伴奏下，那些過去的事情又一絲絲鑽進腦袋裡了，
想起幾個生命中曾經駐足的人，想起幾件想做還沒做的事，
想到還沒吃到Ｃ做的小菜，還沒跟Ｌ大醉一場，
短短的幾分鐘，就已經拉拉雜雜的思緒不知道飄往哪裡去了，
思慮輾轉流動，一直到想起和Ｈ最近發生的衝突時，
腦袋開始有了一種異樣的，暖洋洋的感覺，
手術燈慢慢的模糊了，眼前的景象和那些傷人的話語，
像是滴在水中的染料，悄悄的就溶開了，化成一抹飄忽的痕跡。

再醒來，已經躺在恢復室了，
護士小姐遞來混著微微水霧的氧氣罩，教我努力多呼吸幾口，
思慮遲鈍的像是忘記上油的齒輪，想要轉動一下都費盡力氣，
努力集中精神回答著護士小姐的問題，聽著她廣播我的家屬，
我費力的扯動嘴角，勉強乾笑了兩聲。

『呃，我想我的家屬應該還沒有到，所以廣播大概也找不到人。』
「喔……沒關係啦！照例要廣播一下嘛！沒有人陪妳不緊張啊？」
『欸，還好啦，也不是……什麼大手術嘛。』

昏昏沉沉間，又連床帶人被推回了病房，雖然麻醉已經退得差不多，
總覺得還是有點暈暈的，像剛從巨浪翻騰的小艇上下來，整個人都是虛浮的。

看著天花板發呆了幾分鐘，覺得口乾舌燥，喉嚨隱隱疼痛，
只穿手術服實在難受，勉強爬下床，想把手術服先換掉，
才翻下床，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像天花板和地板突然對調了位置，
想要努力抓住什麼，一個抓空，額角狠狠的撞上窗台，
似乎沒有聽到什麼撞擊的聲音，或是撞擊的聲音被劇烈的疼痛掩蓋了，
跪在病床前，眼睛裡滿是金星，痛得直想嘔吐。

連續劇常常出現的昏倒劇情，終於又體驗到了一次，
只不過，連續劇裡當主角軟倒在地時，總是會有人順勢接住，
而我運氣比較不好，三次身邊都沒人，無論是瘀了是腫了，得要自己爬起來。

艱難的爬上病床，把頭放回枕頭上，天旋地轉的感覺像是好了一點，
額角腫了一塊，好在有頭髮遮掩，並不是很明顯，
閉上眼睛，躺了幾分鐘，深吸了幾口氣，
還是決定起來換衣服，忍著頭暈，一件件換上自己的衣服，
換好了，家人也來了，於是，本能的開始微笑，隻字未提。

醫生說，打開來看，韌帶的斷裂處比原先預計的多，也有韌帶鬆脫的情況，
雖然經過修補，但復原的過程可能會更需要時間，也許會超過六到八周，
也絕對不能再做任何旋轉的動作或是拿取重物了，
看著手上縫好的兩個大洞，稍微動一下，就痛徹心扉。

只剩一隻手要怎麼做事呢？連換藥都很困難吧？我苦惱的想。

每次麻醉，總有一些後遺症，這次應該就是頭痛了，
開始兩天是頭暈，然後逐漸被一陣隱隱的頭痛取代，
像是雪白的宣紙上有墨緩緩的暈染，迤灑過去就是一路斑駁的墨跡子。

摸摸額角的腫塊，頭痛的感覺一縷縷的纏住我的腦袋，
纏啊，繞啊的，轉了幾圈打了個死結，
這次頭痛的感覺又要持續多久呢？

我不由自主苦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