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3-16 23:09:30佛洛依德
長篇-【綠洲】第三章(2)
學期結束的兩周前,我收到了靜宜短髮男的第二封mail。
這次的郵件內容比較精簡,重點介紹他所加入的樂團,團名叫做【French leave】,並於信中附上了一首作品讓我試聽。
我開啟附件裡的歌;在八分鐘的長度裡,除了基本的吉他、貝斯和鼓聲外,還加入小提琴與鋼琴編制的演奏裡,沒有任何一句的歌詞。
歌曲名稱叫做【Judy】。
對歌名疑惑之餘,我不忘客氣的回覆【你真是太厲害了】。
*
寒假的頭一天,便收到了一個讓詩織頗有微詞的消息:
阿人休學了;
或者,依他所言的事實是「差不多要被二一了」
-所以他之前才毫無顧慮般的翹課回台北。
他繼續留在高雄玩樂了幾天,直到大多數學生都離開學校後,他才再度出現在我和詩織的眼前。
雖然,詩織確實如預期般的,將阿人唸到他忍不住開玩笑的道歉「對不起我不該被生下來」;他信誓旦旦的說出「要重考回台北、唸更好的學校」時,我突然羨慕起他的自信,以及他那近似無所謂般的豁達。
他笑稱自己是「遲來的高三準考生」。
二月,宣稱「寒假要專心唸書」後,他從其他高中朋友社交圈裡消失,但仍記得於我生日當天凌晨傳來「生日快樂!十九歲要低調。」的簡訊。
似乎不在台北的詩織,則是在上午時打電話給我,問候了近期的生活情況。在語氣帶有遺憾同時,也試探性的想得知我的生日怎麼度過。
結束對話之後,我像是渴求啟示的笨蛋,強烈的想得知:有誰會幫我過生日?
於是,我主動撥出了電話,向那位「絕對」知道答案、卻「可能」解救不了我的人,坦白我內心的保險櫃裡,無可救藥堆積起的自以為是。
*
「學測考得如何?最近過的好嗎?」
「你要問的就是這些?」
「還有啊,我也想知道:有誰幫我過生日。」
「噢?」
接著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俺怎麼會知道呢?」
「妳該不會還沒氣消吧?」
「氣消?」
「忘記妳生日的事…不是嗎?」
「俺忘記這件事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苦笑了笑。
「不然-你來板橋找俺吧。」
*
下午兩點半,我在約定的站前廣場等待。
難免想起上次來到這裡時,華松翊當時說的那些難接受的事情。
我想,刻意選擇約在這地點,除了地標明顯的理由外,也多少帶點她難以捉摸的惡意吧!
過了一段時間,她自停靠站牌的公車走出,雙手插在雙排扣白色風衣的口袋內,上唇輕咬下唇的忍著笑。
「Bonjour .」我恭敬的說。
「等很久了嗎?」
「等到我快忘記自己是誰了。」
「那俺也忘記要來這裡幹什麼了?」她不懷好意的笑了笑。
「我想起來了。無論等了多久時間,我都還是王家尉。」
「上次俺沒解釋清楚吧!俺不在乎你對俺的生日毫無動靜,因為生日本身沒有特殊的意義,所以俺沒有刻意過生日的必要。但是,你卻說『忘記了』…你知道那代表什麼涵義嗎?」
「我還是稍微在意過生日這件事吧。」
「不過,俺倒是很高興你承認『忘記了』。」
「咦?」
「自己想想。」她轉過身說「走吧!」
*
大約二十分鐘的步行路程,走入住宅區域的巷弄內。在高聳公寓與低矮國宅的交錯之間,交錯著舊式安逸感和都會人文氣息的整合。
走進一間名為【驛站】的咖啡店,她向吧檯打了聲招呼後,毫不猶豫的選擇靠著外側落地玻璃的位置。在拉開座椅之前,輕輕搖了搖睡在木製餐桌上的黃色短毛貓。
「喵~」-牠弓起身子伸懶腰、打了個哈欠後,從餐桌跳到地面上,信步的鑽進隔壁桌的桌椅下方。
就在她終於結束與店員的閒聊後,我拿出剛購入不久的mp3隨身碟,切換曲目成短髮男寄給我的【Judy】,然後將耳機遞給了她。
「【Judy】?誰的歌啊?」她戴上了耳機。
「呃…朋友的。」
收起多餘表情的她,在歌曲的第一分鐘內,沒有明顯的表情變化,卻也沒有任何不耐煩的小動作出現。
當我正試圖說明「這首歌沒有歌詞」時,她微微增加眼眶張開的幅度,交疊的雙手敲著節拍:開始是不易察覺的顫動、逐漸加重成比擬演奏的程度。
就這樣過了大約八分鐘的時間,我看著曲子結束、緊接下一首歌的播放時,按下了停止鍵。
「再放一次。」她用手指搖晃著我握著隨身碟的手。
我再次放著【Judy】的八分鐘內,她不存在我充滿疑惑的眼神中,同時無視著木製餐桌上的Cappuccino,以及視線內走動、停步的人或物。
她在三至四分鐘時略有微笑、在五至六分鐘時輕皺眉頭、在最後的結束之前從嘴角低垂回復原狀。
「再放一次。」她喝了近半杯的咖啡後,語氣並非命令、也沒有請求意味的說。
「咦?」
「…放最後一次。」
我無可奈何的再次按下播放鍵;她獨自待在座位上,我自己則去逗弄一臉無辜的黃色短毛貓。
此時,我注意起店裡所擺設的圖畫:
在一張黑白攝影、主題是店門口的照片旁,一旁是店內擺設的書櫃,另一旁則是一張A3大小的顏料畫。
畫面裡,占滿三分之二的是沙漠的背景;上方是佈滿星點的天空;畫面右下方的人影,看似朝著圖畫中央的方向前進著;左上方往對角方向前進的細小人影,在它與右下方人影的直線距離中央偏右處,有座與沙漠景致完全不搭嘎的現代路燈與公共排椅。
毫無根據的,我轉頭看了媛琳一眼,心裡低聲念了句「不會吧」。
在她摘下耳機之後,我坐回她的身旁,等待理應不只三言兩語的心得分析。
「【Judy】-」她右拳頂著下巴說。
「恩。」
「是誰啊?」
「我哪知?」我苦笑著說。
「那,是誰做的歌?你的朋友?」
「認識的人。我想說讓妳聽聽看,或許妳會有些比較有趣的、呃…回應?」
「俺總覺得,這樣的歌曲,就像是在說故事一樣,起伏的音樂代表劇情的發展。」
「恩恩。」
她喝了口白開水後,點了點頭繼續說。
「你覺得…不對,你詮釋出這首歌裡有哪些劇情元素?」
「恩…」我作出一臉不得其解的表情。
她向吧檯要了一份紙與筆。
【在影響甚小的起伏之中,逐漸增加的歡愉感。】
她停頓了一下,又繼續寫了下去。
【在歡愉的堆疊中,被離心力剝抽出來的悲傷。】
接著,她把紙筆遞給了我。
我歪著頭,寫了四個字,將紙轉了個方向-
【無法瞭解】
她搶過我手上的筆,也寫了幾個字-
【不被瞭解】
「然而,【Judy】到底是什麼意思呀?」我嘆了口氣的說。
「你覺得名字的意義重要嗎?」她反問我說。
「啥?這個嘛…看情況吧!」
「俺這麼認為啦…名字本身的意義,遠比不上被命名的對象、與選擇命名的動機。」
我花了幾秒鐘去理解她所說的話。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聯想起了另一件被命名物。
「所以【潔思】…【Judy】本身的意思就跟『卡布奇諾』一樣,原先沒有什麼特殊意義?」
「『Cappuccino』指的是這種加了牛奶和奶泡的義式咖啡嗎?」她指著桌上剩下半杯的咖啡。
「恩恩,但『Cappuccino』這個詞彙的原文跟『Latte』直接表示『鮮奶』又不太一樣。」
「『Macchiato』呢?」
「好像就是我們常看到的那個樣子。」
「那麼…」
「停!回到『Cappuccino』。」我指著說桌上的咖啡說。
「喔。」
「『Cappuccino』一詞是由天主教的衣服延伸而來的,不過故事版本都稍有出入-」
她趁機插入一句話:「『Capuchin』?就是聖方濟會的修士嘛。」
「喔?妳知道嘛!那我就不解釋了。總之,用來形容那些修士打扮的『Cappuccino』,因為配色的相近而直接被延伸作花式咖啡名稱,而產生了新的意思。」
「就跟『Truffe』一樣。」
「那是什麼?」
「松露。法國松露巧克力可是沒有加松露的。」
「說的也是。」
「俺覺得,這種命名的目的,是為了讓命名者藉由被命名對象,而能與使用者產生連結。」
「恩恩。」我點了點頭。
「你想想:松露和巧克力,是完全搭不上關係的兩個東西-除非你硬扯兩者都是黑黑的食物。」
「然後,有能力作成松露形狀之後的巧克力,就被命名為『松露巧克力』了。」我引導著說。
「藉由巧克力模仿松露的模樣,兩者之間產生了無可取代的連結。」
「重點在於…」
「在『松露巧克力』這個例子裡,雖然使用者吃的是『巧克力』,然而實際上連接的卻是『松露』。」她煞有其事的說。
在那嚼咀話語的空白片段,我又聯想起了一件被命名對象-去年夏天的媛琳。
「『普兒』也是。」我刻意強調嘴形的說。
「謝謝,確實也很類似。」
「所以-回到【Judy】:即使英文本身沒有任何意義,延伸出來的,可能不只是一位女子的名字,和一首沒有詞句的歌名。」
「然而…」她略為猶豫了一下「難以詮釋的部分,也是這首【Judy】的一部分…又或者俺認為這首【Judy】還不夠深刻,所以變成像是當你抬頭看著天空的雲朵,就會與俺看成不同主題的形狀一樣。」
「有詮釋空間,也會有更多詮釋的差異。」
我喝完水杯裡已變冷的水。
「所以啊!能讓命名者的取名用意,藉由去詮釋被命名的對象,而準確的與使用者相連結…」
「不過,畢竟是象徵,還是別跟實體搞混了。」
我像是要對自己強調似的,說了這句話。
「但是,象徵的重要性往往蓋過了實體…『生日』不就是如此嗎?」
「我以為妳忘記這件事了。」
「你看到那幅畫了沒?」
她伸出手指,指向那張黑白照片旁的顏料畫。
我轉過上半身,點了點頭。
「那是俺畫的。」
「果然是妳畫的。」
「喔?你怎麼猜的到?」她的反應有點大。
「純粹感覺吧!那幅畫的主題是什麼?」
她沒有立刻回應我,看了我一眼後,又露出我曾見過一次的眼神,像是從深處摸索思緒般的,靜靜地看著那幅畫。
過了將近一分鐘後,她先是笑了一下,後又神秘兮兮的動起了筆:
【永無休止的情緒撞擊;命定般的形式結束】
她突然走向了吧檯,向店員說了些什麼後,他便轉身進入了吧檯後方的房間。接著,從走出房間的店員手中,她接過一份A6大小的薄冊子,故作正經的回到了座位上。
「這是你的生日禮物。」
我接過她手中的黑白圖畫小冊子,手不自覺的稍微顫抖了起來。
謝謝。
我得到了壓縮後仍充盈的滿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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