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過中午，炎熱的天氣還是讓人汗水直流。

　　與世隔絕的公園中，充滿著躲避都市紛擾的人們，散佈在公園的各個角落，靜靜享受難得的片刻休閒。也許不相識，也許沉默相對，但經過彼此身旁時，皆會淡然一笑。

　　男孩嘴中刁根草，懶洋洋的躺在寬闊的碧綠草原上，眼是望著天邊浮動的白雲，可焦距彷彿穿越了雲層，到了更遠、更遠的地方。離男孩身邊不遠處坐著一位女孩，不斷用手指捲著身旁的青草，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就這麼重複著。

　　「我們交往多久了啊？」男孩吐出口中的草，問道。
　　「嗯……，讓我算算看吧。」女孩左手掐指算著，右手則繼續捲著青草。「應該半年有吧。」
　　「是啊，半年了啊……。」若有所思的男孩夢囈般答著。

　　半年前，他與女孩在網咖邂逅，而後開始交往。

　　半年前，他的母親得知父親發生外遇，開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成天吵鬧，害的他都不常回家，跟父母也開始疏遠。

　　半年前，遇到了一位遠在海外的兒時好友，他說男孩說，再過半年，那個人就要回來了。

　　那個人，那個他曾深愛過的人……。

　　還記得，她因為父母的工作關係而移居海外，而初次體驗何為愛情的兩人，也就這麼被活生生的拆散，安置在地球的兩端。

　　男孩拔了一根草，再度刁在口中，視線轉到身旁女孩全身專注的表情，煞時間，心猛的跳一下。

　　「走吧，該回家了。」

※

　　”成天吵、吵、吵的，也許離婚對他們還比較好吧……。實在不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到底還有沒有感情存在著，如果真的沒有，那散了比勉強留在一起來的快樂吧。”

　　送了女孩回家，男孩開始在高速公路上奔馳，看著兩旁逝去的景色，心思也飛快的飄著。

　　”要是夠的話，乾脆用之前存的那些錢出國讀書算了，要不然就和朋友合租個小公寓，甚至住宿舍也行，反正在這冷冰冰的家裡，我的存在與否根本不會有任何差別……。”

　　下了高速公路，只見他左彎右拐，不過數分鐘時間，唰的一聲，車已經停進了車位。在上樓之前，他順手查了信箱，接著才走到他位於三樓的「家」。正當他將鑰匙插入門孔，身後忽然響起清脆的嗓音。

　　「請問，這裡是不是……」

　　他才轉身，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到，整個人頓時愣住。

　　「是……是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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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人只是笑望著他，將他從頭到底看了一遍後才開口：「幾年不見，你好像也沒變很多嘛！這幾年過得好嗎？」

　　他呆呆地看著她、失神。
　　「喂喂！醒醒啊？大白天的就在做夢失神？！」她伸手在他眼前揮擺，「喂！我難得回來來找你，你就這麼呆給我看？」

　　手中的鑰匙一個沒握緊滑落，與地板的清脆接觸聲敲醒他。
　　他眨眨眼回神，蹲下身撿起鑰匙順便調整自己的心情去面對她。
　　「妳、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她的話尚為說完就被屋內傳出來的吵架聲給打斷。
　　「呃，伯父和伯母是怎麼了？」

　　他尷尬的笑笑，語氣中滿是無奈：「對不起，我想現在不適合敘舊，我們另外約個時間吧？」
　　「好，那我把電話給你。」
　　送她下樓離去。他回到家門口，收好她留下的紙張，開了門，視若無睹的越過吵罵中的雙親進到自己房裡，關門隔絕他們。

　　半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日子，原來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得這麼快……
　　他隨手掏出口袋裡的東西擱放在桌上，沒焦距的眼對著紙張上頭的電話發呆。
　　手機的提示聲倏地響起。
　　是她吧，他的現任女友。
　　拿起手機細閱她傳來的簡訊然後回覆，回完他將它放回原處，拿了紙張仰躺在床上。
　　手機再次響起簡訊到來的聲音，門板擋不住地洩漏外頭的吵嚷，眼睛將它的失焦點放在紙上的電話。

　　他突然感到煩悶和空茫。

※

　　特地抽空約她出來見面，除了開頭的普遍性問候語外，到現在兩人卻仍是安靜的對坐著。
　　除了你好嗎？我很好。這幾句類似的對話外，他似乎想不到該說些什麼，時間在他們中間沖刷出一條壕溝，讓他們只能站在對岸，看著彼此。
　　她手中的小湯匙緩慢卻持續的攪動咖啡，低垂的視線同時停在咖啡杯，午後的陽光灑在她身上落下一片光暈。
　　「你打算就這樣和我坐一下午嗎？」
　　她依舊低首注視著咖啡中的漩渦，語氣有些無奈。
　　尷尬的傻笑，他也是同她一樣的無奈。
　　「這幾年……妳過得好嗎？」小心翼翼的開口，總覺得似乎若是問錯什麼，表面的平衡會就此碎裂。

　　「還可以，在國外嘛，還不都是那樣，沒什麼差別。」
　　她說的雲淡風輕，他聽的一頭霧水。
　　那樣？哪樣？是好還是不好？她怎麼有回答和沒回答一樣，還是他理解力變低？
　　「喔。」
　　沉默又再一次包圍他們。

　　整個咖啡館裡充斥淡柔的咖啡香和偶爾碰撞的杯盤聲，以及少許的交談聲。
　　門開的聲音在這靜謐空間就顯得吵嚷。
　　「你在這啊？怎麼不打電話和我說聲？」熟悉的女聲突兀在他的身後響起，讓他迅速回過頭望向來人。

　　他忘了，這是他常和她相約的咖啡館。
　　「妳今天不是要去打工嗎？」
　　「晚點有些事所以我今天提早走，想說繞過來看看，你這幾天都沒回我簡訊也沒給我電話。你在忙什麼？」她語帶埋怨的回答，視線看到坐在他對面的人時，微皺起眉頭詢問著：「她是？」

　　「呃，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以前的…女朋友？去國外的那個嗎？」
　　他點點頭，瞬間看到她眼底盈滿疼痛，卻在剎那後就消失，他懷疑那是不是他的錯覺。
　　「妳……」
　　「那你和她慢慢聊，我還有事情要先走了。」她笑著截斷他的話，不給他回話的機會就轉身離去。
　　正想追出去問清楚就被問話絆住。
　　「她是你女朋友嗎？」
　　……點點頭，他不語。
　　回頭看向她，再回首看著咖啡館的門扉。
　　他該追上去嗎？在現在他還搞不清喜歡的是哪一個的時候。猶豫不決的這幾天並沒幫他下好什麼決定，只是讓他更疑惑。
　　選擇過去還是現在？

　　「如果你不早點選擇好，遲早你會失去一切。」她看出他的猶豫，語重心長的落下這麼一句，然後跟隨她的腳步，離去。
　　門扉闔上時，他端起溫冷的咖啡喝了一口。
　　味蕾上傳來苦苦、澀澀的感覺。

※

　　手機響了良久，在他打算放棄時卻有人回應。
　　「喂……」
　　「妳在忙？」她的聲音聽來低啞，讓他擔心。
　　「我…我剛在睡覺，所以沒聽到。」
　　「喔。我想跟妳說一下，那個、今天…」
　　要說有什麼，他也不清楚，覺得似乎要和她說些什麼安慰她才行。

　　「你今天後來和她怎樣了？」
　　他的話被截斷，偏他只能順著她的話走，因為他也不知道要解釋什麼。
　　「沒有怎樣，妳走後沒多久她也走了。」
　　「她、她不再回國外了……？」
　　「好像是要回來定居。」
　　為什麼他明明是要跟她解釋，結果反倒把話題都繞在別人身上？他揉揉開始輕微發疼的額際。

　　「我要跟妳說…」
　　「那很好啊，這樣你們就可以在一起，不會和以前一樣，不用隔那麼遠。」
　　她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在顫抖，不會又是他的錯覺吧？
　　「妳、」
　　「我好累想再睡會，晚點再打電話給你好不好？」
　　「喔，好，那我等妳的電話，妳先去休息。」

　　掛斷收線，他仰躺床上，對著天花板的日光燈發呆。
　　過往和她的濃烈情愛。
　　這半年來和她的感情。
　　兩份回憶在腦海中交錯，同樣重要同樣牽掛。
　　薄弱的門板擋不住外頭又開始的吵架聲，他煩躁的用力捶了一下床舖，俐落地跳下床衝出去。
　　「你們到底吵夠了沒有？吵、吵、吵，一天到晚只知道吵架，坐下來靜心談話有那麼難嗎？吵吵鬧鬧的，家裡都被你們弄得烏煙瘴氣，吵死了，這麼不想見到對方，乾脆離婚算了。」

　　語畢，他回房拿了車鑰匙和外套離開家裡，猛然甩上的門板，碰的一聲敲醒被他一番話震撼的雙親，他們彼此對望好一會，然後倆人都似乎老了幾歲。

　　他無力的坐進沙發。
　　她低下眼無聲回房。

　　他們只記得爭吵，卻都忽略了孩子的感受。

※

　　飆高的速度，窗外的景物在瞬間飛逝，他的心情卻沉重無比，沒辦法跟著輕快。
　　他來到幾天前，她和他一起來的公園，挑了一個無人的草地坐下，對頭頂上的那片星空，發愣。
　　直到東邊開始透露光芒把星的光輝遮去，他收到一封簡訊。
　　她傳來的簡訊而不是電話。
　　內容簡短卻清楚，指明他們的結束和她給予的祝福。
　
　　他Ｘ的，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想要的是……………
　　瞬間他明瞭了。
　　他的心早就幫他做好選擇，而他卻一個人在那耍白癡的想半天。
　　「哈哈～」他大笑，感覺心中的沉重變得輕鬆。
　　現在挽回應該不算太晚吧？
　　他不再逗留原地，往來的地方快速離去。

※

　　像要上刑場。在他按下門鈴前他一直有這種感覺。
　　這麼早跑來別人家裡，會不會根本沒人理會他？
　　門被打開，他正想要開口找她，剛開的嘴馬上又閉上，開門的人就是她。
　　她的眼睛各自紅腫，疼痛和自責開始鞭笞他。

　　「我……」
　　「如果你沒什麼事，就早點回家別在外面晃，掰掰。」哭啞的聲音傳出，她低著頭不看他，在說完話後連門也一起關上。
　　「等等！」他趕緊擋住門不讓它闔上，誰知道是不是這門一闔一切就都沒辦法再挽回。「我有是要和妳說。」
　　停止關門的動作，她依舊低著頭不肯看他，靜候他把話說完。
　　「我們別分手，好不好？」

　　他看到她的身體微顫抖動了一下，「好不好？」他放低語氣柔和的問著。
　　「你喜歡她…我以前聽你說過你們的事，我知道你很喜歡她，現在也是。所以我們還是分手吧。」
　　趁他分神，她一說完就立刻關上門。
　　他急得大吼：「那是過去，我現在喜歡的人是妳！」

　　安靜和空氣一起沉澱，好半晌門板內才傳出細微的聲音。
　　「真的？」
　　「真的。」
　　然後又是一片沉默。

　　「都是你害的，我媽和鄰居街坊他們一定都聽到你的告白了，你害我名聲全毀了。」
　　聽到她轉回輕快的語調，他微笑，雨過天晴的感覺。
　　「那我請妳吃早餐贖罪，怎樣？」
　　「好吧，為了我毀掉的名聲，我就去吃你一頓。你等我一下，我去換衣服。」
　　「喂，等等，妳要讓我站在外面？」
　　「我忘了，抱歉。」她開門讓他進入，像對他關閉的心扉也打開。
　　「妳喔。」他無奈又愛憐的搖搖頭，然後踏入。

※

　　「所以說，妳不待在這？」
　　「對啊，我只是回來看看而已，剛好學業告一個段落，回來走走。」她微笑，端起咖啡輕啜。
　　「我還以為妳會一直待著了。」
　　她繼續喝著咖啡對他的話不予置評。
　　他們持續沉默好一會，時間仍舊在中間疏離他們。

　　「什麼時候的飛機？」
　　「下星期六，晚上五點。」
　　「我會去送機。」
　　「嗯。」她點點頭，跟著放下咖啡杯。
　　「我們還是朋友……？」他略帶遲疑的問。
　　「嗯。」她還是點頭，不過這次多了笑容。「我們本來就是朋友。」

　　「謝謝妳。」
　　「你這人念舊又喜歡想太多，所以啊才會惹出一些不該有的麻煩，下次找她一起出來喝杯咖啡吧！」
　　「好。」
　　「謝謝你今天的咖啡，喝起來比上一次的好喝。」
　　「呵，抱歉上次讓妳喝到難喝的咖啡。」
　　「好吧，那我大人有大諒，就原諒你。」

　　「唔，我該走了，和別人有約，記得下次找她一起來喔！這次就讓我請。」
　　「要我載妳嗎？」
　　「不用了，掰掰。」
　　「掰掰。」
　　他目送她離開，視線看進館外的天色。
　　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

　　「喂！快進去啦！」
　　他沉默地任她一雙手死命的拉著他要往門去，他安靜的不開口、站在原地。
　　「你已經快一個星期沒回家了耶！」她雙手扠腰，吼罵著。「你自己答應我說今天會回來，你要我陪你，我也陪你來啦！你還不快進去！」
　　他嘆了一口氣。
　　不是不想進去，雖然那天他說得氣憤瀟灑，可是當他一想到要真的去面對他們可能會離婚的事實，不管怎麼樣都覺得猶豫。
　　「走嘛，不管怎樣都會有我陪你啊。」她挽著他的手，輕柔勸說。
　　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他點點頭，開門和女孩進入屋內。
　　屋內很安靜，窗外的陽光穿過玻璃照明屋子，傾洩淡淡暖意。
　　沒人在？他疑惑的環視整個房子，看看身邊同樣迷惑的她，他搖搖頭。
　　「可能他們都剛好出去也說不定……」她勸著，企圖留住打算要離開的人。

　　「我…」他正打算反駁，卻聽到開門聲，兩人都往聲源望去。
　　「媽。」
　　「你回來啦……她是？」
　　「她是我女朋友。」
　　「伯母妳好。」
　　「好、好…」他母親微笑對她點點頭，然後轉向他。「……晚上等你爸回來，我們三個人再好好談談，我和你爸都想聽聽你的感受和意見。」
　　「喔。」他對這種情形沒料到過，略微呆滯的回應。

　　「我看，妳晚上就留下來吃個晚飯再走吧？」
　　「好啊，伯母我幫妳。」
　　然後兩個人手挽手往廚房去，隱約間他還能聽到母親的詢問，問她名字她幾歲之類的話語。
　　他笑了。
　　也許這不是最好的結局，不過至少他們開始聽取他的感受，而不是從早吵到晚。微笑的看著廚房裡的兩個身影，半年來不曾出現過的溫暖緩緩填滿他的心房。
　　原來幸福也不是那麼難得。




　　ＰＳ．源寫於六藝文藝版的徵文活動，用以線為分界，上部分為徵文題目，下半部份為個人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