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4-09 00:19:44崔舜華

聯合副刊-敵人節

很久很久以前,我看著電視螢幕上穿著水手制服、短裙飛揚的少女戰士,以為那群發著紫光的邪惡怪魔,就是這個地球上最恐怖的威脅。在還不太能思考什麼是「正義」或「正確」的幼小年紀,腦袋裡總以為世上的一切都是正邪不兩立,而那個隔壁班與我暗戀同一個男孩的清秀女生,可能就是此生最強悍的敵手。

●揮舞著各自的正義旗幟

長大之後,種種威脅隨著現實的轉變,化身為各式各樣的形貌來到面前,向我投下一道道挑戰書──凌晨三點讓人輾轉反側的畢業論文;爭搶同一獎學金獎項、成績優異、師長疼愛的同儕;男朋友家那個感覺不大喜歡我的親戚;總是為我人生走向下定一步步指導棋的原生家庭──這些身影分別持著各自的「正義」旗幟,在我面前指指點點、揮舞叫囂。有時我毅然割裂斷捨離,更多時候選擇退出戰局,轉身逃離便能眼不見為淨。
但是後來,敵人總是圍繞不去,時現時隱,就像一個個無法破解的咒語,緊緊貼附背脊,隨著環境轉變幻化為各種形象,如影隨形──沒事愛挑剔出勤毛病的公司主管,熱中傳遞八卦流言的隔壁部門同事,分手後由愛轉恨反覆騷擾邊境的前任情人,絕交後恣意背後中傷的舊日朋友──雖然骨子裡仍舊不善戰、愛脫逃,但眼前敵人與現實生活糾結成黏糊一團,無處抽身亦無法提刀對決,只得坐困愁城,提心吊膽,只求敵人今日心情不錯忘記侵擾干戈,平靜過得一天是一天。

更折磨的,還是自己腦中幻塑出來的假想威嚇,就像身邊愛人念念不忘的前任情人。在我與愛人居住的套房裡,他的前任情人獨占一室粉紅色閣樓,樓裡收藏形形色色他不時眷戀思念的過往美好細節,每當他懷念舊日時光,我看見他起身離開,隨她潛入閣樓中,獨留我在原地困坐,空瞪著那扇通往他倆過去耳鬢廝磨、點滴笑淚,獨獨對我閉戶深鎖的記憶之門。

●如何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尋求不離不棄的忠誠盟友,如香菸?如酒精?它們沉默不語,表面輸誠,絕無二心,供我予取予求,卻背地偷渡來一名更強大剽悍、無以名狀的敵人。

面對憂鬱魔王舉兵來襲,我吞藥持酒,作為護住頭身的無形盾劍,過街鼠輩般四處竄逃。在憂鬱症候與焦慮困頓的情緒攻擊之下,連每日必經的黃昏時分都使我如臨大敵。抱著棉被嚶嚶哀哭,深陷自我厭棄的軟糯流沙,愁慘憤恨欲拉他人一同滅頂;或是焦慮繞室踱步抱頭,菸不離手,食慾全無。旁人看我似乎活得恣意妄為,無所畏懼,實際則行過之處一片焦土殘垣,亂七八糟潰不成軍。

也曾認識某類型的朋友,逢人總是面帶微笑,恬然毫無焦躁之色,講起生活與現實一副「船到橋頭自然直」模樣,暗自羨慕之餘難免反詰自己:一路以來,我所謂的敵人,究竟是真有其事,或是心生妄造?那些攻擊與傷害,真的是來自外在的惡勢力?或是自我內部反噬啃骨的地獄魅影?

●敵人節的由來

小時候,敵與友的小圈圈一黑一白、涇渭分明;但當我們長大成人,發現朋友可能不總是朋友,有一天,敵人也可能不再是敵人,眼前的敵人可能在某段時間內糾纏不去,轉眼卻又消失,有如舊戀人般教人愛也不是,恨也不得。

為了記取敵我之間複雜糾葛的微妙關係,每逢四月四日,請牢牢記住,那些曾傷害過你、威脅過你,使你憔悴失眠、食不下嚥的敵人們,祝你們之間所有的糾結已死透死徹死乾淨,此生再也無牽連。

●敵人節怎麼過

調一杯血腥瑪麗,或是草莓櫻桃果汁──總之是紅色系的飲品,挑一張舒服的椅子坐著,一邊啜飲飲料,一邊在腦海裡依次想著你的敵人:他們的模樣,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然後,想像自己站在碼頭邊,一艘三層樓高的巨大白色紙船停泊在那兒,你的敵人們挨次走上了船,你向他們揮手,在心底送他們最後一程。

http://udn.com/NEWS/READING/X4/8591164.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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