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本由記憶堆疊而成，苦讀二十年，工作四十年，知識、經驗、人脈，說穿了不過是記憶的累積。若果人生由這一切建構而成，那失去這一切的同時是否又失去了自己？又或是，消失的「我」只是別人眼中的「我」，而真正的「我」不過是以另一個狀態存在？那這個還是「我」嗎？

最近每到一些老人院舍，當書本上的詞彙化成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呈現眼前時都有一種無力感。不論院舍服務多麼無懈可擊，看到那些老人，都不禁質疑生命何其殘忍。我不認識他們任何一個人，也許他們曾經事業有成、也許他們曾經學富五車、也許他們曾經揮金如土，可如今都落得同樣的結局。辛苦累積的一切頃刻間以不可挽回的速度消逝，連一個人僅有的尊嚴也被奪去。失去自我活動能力、自理能力、說話能力，被動地坐在特製椅或躺在活動床上被推到不同地方、洗澡要躺在沖涼床上任由他人洗擦、上廁所要用便壺、吃飯要插喉。如果這是我晚年的光景，即便院舍能提供帝王級的服務，我寧可但求一快。可悲的是，眼前的老人連結束這一切的能力也沒有。詛咒一個人死未算最狠，要一個人活在這種比死更難受的狀態才惡毒。

如果人窮盡一生得來的終究會失去，我現在努力得來的所謂「專業」又能改變甚麼？未來的工作又有甚麼意義？沒能讓人痊癒，能做的不過是延長苟延殘喘的時間，人也註定會死去，一切都是徒勞。

人的出生不由自己選擇，我們都是被拋擲來這世界的，生存本非我所願，不過被生出來就得活下去。假如生老病死是人生的一個必然，我在努力地讓自己能優雅地老去。請至少讓我保留這個選擇權。

又或者，痛苦不過是我們主觀地加諸於他人身上的感受。當人到了一個徹底遺忘的狀態，對所有一切都不知不覺，無所謂快樂也無所謂痛苦，這又未嘗不是一種絕對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