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幸】Just Say It Out(完)
早上一醒來,幸村發現自己的枕邊散落幾片柔軟的花瓣,甚至有些被自己碾破的痕跡。
還睡眼惺忪的他第一眼先看了看自己房間裡的窗戶,是關上的,並沒有打開。
這些花瓣是打哪來的…?
幸村有些疑惑,但他看見鄰靠床邊的書桌上擺著一瓶插花,那是他妹妹前幾天藝術課的作品帶回來說要送哥哥,參雜許多不同品種的花朵,稚氣而豐富。
沒去仔細研究是哪幾朵花掉下的花瓣,幸村不再在意的起身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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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從早上醒來開始幸村便覺得喉嚨不太舒服,今早早餐也沒動幾口,最後只喝了半碗味噌湯就出門上學了。他走在路上,摀著嘴時不時的咳嗽,咳太久了甚至覺得有點反胃。
難道是受風了?
默默在心底斥責自己太大意了,剛大病初癒的他或許身體有些不如以前,但他十分注意健康與作息,幸村想不起來最近有什麼契機讓自己可能受風寒。
默默將自己制服外套的釦子又多往上繫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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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氣不算冷,但有點風。早上的課還好都是室內的,但即便坐在教室裡幸村也沒脫下外套。
咳嗽的狀況依然沒有減緩,幸村不想打擾到上課,只能按著嘴巴悶咳。
好不容易撐到下課,鐘一打幸村就快步走出教室,一路摀著嘴走到洗手間,站在洗手台前又是一陣狂咳。
強烈的咳嗽嗆得他無法睜開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咳了多久,也不確定是否聽見上課鐘聲,咳了好一陣子後,喉嚨稍稍緩了下來,才慢慢的又可以深呼吸。
稍微平復自己的呼吸節奏後才抬起頭,幸村嘆了一口氣,正當要打開水龍頭洗漱時,他發現潔白的洗手台上、以及自己的手上,佈滿零零稀稀的花瓣、甚至是一株殘缺的花枝。
「欸……?」
看著那些還沾著些許唾液的花瓣愣了許久,仍無法否認那的確是從自己嘴裡咳出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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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桌前,幸村目光凝視著眼前的黑板,但是老師講的所有話,一句也沒進到他心坎裡。
大麗菊,那是幸村最喜歡的一種花。它高雅、柔美、盛大的姿態,一直經常出現在自己不同本的畫冊裡。它的枝骨、花瓣,每個細節都已深深烙印在自己腦海中不會忘記。
但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從自己的身體裡咳出來,他最喜歡的大麗菊。
怎麼了自己這是。我還是人類嗎?
咳嗽咳出花朵,這樣的怪病他從來沒有聽說過。
完全摸不著頭緒,他想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吞了種子,或是吸了過量的花粉,導致身體裡面長出了植物。
忽然喉嚨又一陣發癢,他趕緊摀起嘴用力咳了一下,果不其然,手裡又抓到一小把的花瓣。
他皺著眉偷偷把那些東西仍向自己的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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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一到,幸村整個人力脫似的趴在桌上。
一整個上午都被這個奇怪的病搞得心情很差,嚴重咳嗽已經讓他很不舒服了,然而他又不敢讓誰發現自己竟然咳出花的事實,只能提心吊膽的隱藏這個祕密咳著。
抽屜裡一顆顆揉成球的衛生紙團,裡面全是他咳出來的花朵及花瓣,他忿忿的一把抓起,走向教室後方的垃圾桶丟棄,心情很惡劣的走出教室。
一打開門,就看見站在自己教室門口的身影,他站住,愣了一下。
「啊,幸村、」
真田也被他突然衝出教室嚇了一跳,不過這下倒也省去請人叫幸村的功夫。
「我看你沒跟蓮二一起過來我那,還想你是不是突然有什麼事……幸村、你還好嗎?」
真田發現幸村臉色很不好,他心裡一陣擔心,不由得往前一步靠近了他。
「我沒事。」幸村皺眉,當真田靠近時,身上衣服的氣味迎面而來,那是他很熟悉的,從小到大真田身上都是這個熟悉的洗衣粉的香氣,然而今天這股氣味卻不知為何讓他一陣暈眩。他覺得自己又要咳嗽了。
「抱歉、我今天有一點不太舒服,午餐就不跟你們吃了。」幸村趕緊摀著口鼻,匆匆忙忙逃離真田身邊。
「幸村……!」
真田沒來得及攔他,眼睜睜看著幸村飛奔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
他甚至忘了自己身為風紀委員該糾正不可以在走廊上奔跑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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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到了頂樓天台,幸村停了下來,手抓著欄杆,像是氣喘發作般跪在地上又是一陣狂咳,喉嚨像是被花莖還是什麼葉片劃傷般陣陣刺痛,咳的太用力讓淚水都被嗆出,幸村已經無暇顧及自己又吐了些什麼,咳了許久才終於停了下來。
幸村力脫似的跪坐在地,顫抖著喘氣,卻不敢太用力呼吸,怕又刺激到氣管讓症狀加劇。他緩了緩,視線往下一看,才發現自己的大腿上和地上,覆蓋更多的花瓣與花朵,而且不再只限大麗菊,也出現了雛菊、櫻花瓣、紫羅蘭……宛如一小座花池。
「不會吧,更嚴重了嗎。」幸村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像是小時候媽媽說的童話故事裡的精靈那樣,一開口就吐出了源源不絕的花。
撿起其中一朵幾乎完整的花,看見花瓣上沾黏的些許血液。
嚐了嚐口中殘留的一點點血的味道,幸村摸摸喉嚨,想起剛才的刺痛。
他開始擔心這個病是否真有生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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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手上的筷子這是第五次停下來。
「弦一郎,你還好嗎?」這是柳第五次問他同一句話,當然,他知道真田會回答「啊,沒事。」然後又繼續吃飯的機率是百分之九十。
「啊,沒事。」真田默默的又再度動筷。
「……。」
這次換柳放下筷子,正面面對他。
「你的心不在焉是因為精市什麼都沒跟你說就匆忙跑掉的機率是百分之百。」
「……。」真田又一次擱下筷子。
剛才去找幸村所發生的事,真田一回來就一字不漏的說給柳聽,他問過柳知不知道幸村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柳表示他並不知道。
然後整個午餐時間真田就像是魂被勾走似的不斷走神。
「我只是在想幸村是怎麼了。」腦海中突然回想起在教室門口時幸村明顯蒼白的倦容,真田又不禁皺起眉頭。
「萬一他是生病了,那還是趕快叫他請假回家休息……」
「弦一郎,精市他不是個太需要人家操心的人,我相信他會自已注意身體的狀況的。」
「……說的也是。」
看起來真田是接受了,但眉頭仍舊沒有放鬆的跡象。柳看著他,又開口:
「如果你真的這麼擔心的話,下午部活前我們先去精市的教室找他吧?」
「啊,倒、倒也不用。」
真田再度夾了一口白飯送進嘴裡。
話說回來,今天幸村跑走的時候……身上似乎有比平時明顯許多的花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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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村坐在部室的長椅上打理身上的裝備,不管自己的身體到底是出了什麼異狀,只要還能動,他是絕對不會隨意請假練習。
又小咳了幾聲,拈掉嘴邊不慎掉落的一片花瓣,跟早上比起來,已經相對好很多,或許不會有事的。收拾好,幸村站起身,抓起一旁的網球拍,準備到球場上練球。一走出門便撞見同時要進門的柳生,柳生先是很有禮貌的道了歉,幸村微微一笑要他別介意。
「幸村君,我等下學生會那邊要開會,今天我就提早自主練習等等會早退。」
「嗯。」接受請假告知,幸村點點頭。
「話說回來,聽真田說你身體好像不太舒服?已經沒事了嗎?」
「已經沒事了,大概有點小感冒而已。」嘴角扯出一抹微笑,沒必要說出來讓別人擔心。
「那就好,不過真田好像不太放心的樣子,感覺他今天下午上課時有點心不在焉。」難得見到真田不專心的樣子,柳生下課時走去旁敲側擊的問他,才知道中午發生的事。
真田嗎。
想起真田,中午什麼都沒說就撇下人跑了,心底升起一些愧疚之意。感覺喉嚨又開始癢了,奇怪,剛剛明明還好好的?幸村偷偷按了按喉嚨,使勁把咳嗽的勁壓下來,他可不想在柳生面前咳出花瓣嚇到他。
「真的沒事啦,你們別擔心。那,我先去練球了!」幸村說完就拿著球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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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井、赤也,接下來你們兩個對打。」真田對球場上喊了一聲,仁王和柳走下球場。
「今天沒跟部長打到真可惜,本來還想試一下我的最新絕招看有沒有用呢!」
「對哦,今天幸村真奇怪,平時都是他來指導我們的,今天怎麼換成真田來盯,自己跑去單獨練球?」
柳看了真田一眼,果不其然,真田的臉又黑了一些。
「你們兩個廢話少說,快點開始對打!」
被吼的兩個人一臉不明白副部長怎麼又生氣了的表情,但還是走上球場開始比賽。
比賽開始後,柳走向真田:
「弦一郎,我想紀錄一下他們新的資料,這邊我來看吧。」
「啊。」真田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讓柳站在他旁邊,繼續黑著臉盯著球場。
「弦一郎,如果擔心的話,你可以去找精市,這邊我來顧。」
是不明說就聽不懂別人的用心良苦嗎,柳在心裡嘆了口氣。
「不用,我沒有擔心。」
「...你的眉頭比剛才又多皺了五度。」
「……。」
「現在臉比剛剛又黑了一點五個色階。」
「……。」
「弦一郎,」柳轉向面對他,「就像聞太剛才說的,一個人練習效果不怎麼好,不如你去陪精市對打?」
「……好,我去找他。」
真田拉了拉帽沿,走掉了。
「真田弦一郎,沒有理由的話也不會去做明明自己很想做的事,意外的彆扭。」看著真田走遠的背影,柳默默的在筆記本上多記一筆。
幸村將彈回來的球一下下打在牆上,牆上印下許多深色的球痕。
打冷冰冰的牆壁當然不如與他人對打有勁,但幸村今天不想見人,要是打一打在別人面前咳出花瓣來還不把人嚇死。於是他今天選擇在最偏僻的角落找一面牆壁對打。
沒想到立刻,就看見自己現在最不想見的人。
他看到真田弦一郎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真田。」幸村沒有停下手上的擊球動作,眼睛也沒有看向他。
「幸村,怎麼不過去跟大家一起打?」
「沒什麼,今天就想一個人打。」
「身體還不舒服嗎?」
「沒有,我沒事。」
穩定的擊球聲穿梭在兩人接下來的一陣沉默,幸村見真田還是沒有要離開的跡象。
「真田,沒事的話不用管我了,你回去陪他們練習。」
「我……我來陪你打。」
「真的不用,我說過我今天只想自主練習。」
真田走向前,一拍攔下從牆壁回彈的球。
「真田,」幸村看著中斷練習的罪魁禍首,皺眉。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怪怪的。身體如果真的不舒服的話我希望你請假。」
「要說幾次,我真的沒事,是你打斷我練習!」
莫名的焦躁,幸村脫口便有些嚴厲,可一出口,心裡就後悔了。
可面對如此衝的脾氣,那人卻毫無退縮之意,他的雙眼閃著堅定的光芒毫不畏懼的看著他。幸村一向認得,那種柔軟的堅毅,總能吸收掉他尖銳的情緒。
「我只是擔心你。」
又來了。
突然胸口一陣湧出異物的疼痛,喉嚨也開始發熱得癢,幸村皺眉,他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咳、咳咳……哈…….哈啾!!」
滿天的花瓣像雨點般落下,伴隨著香氣,還有,夢幻般的繽紛色彩。
啊啊,如果這一切都是夢就好了,我還能笑著,說出「好像童話一樣哪」的玩笑話。
所以說,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
我才是,最應該訝異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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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弦一郎想起自家姪子很珍愛的一本童話故事書。
書裡,有個很漂亮的,精靈王子殿下。
細長的精靈耳朵,水藍色的微捲髮,水晶般白皙通透的皮膚,
還有,溫柔而淡麗的笑容。
「叔叔,你的朋友,那個精靈王子殿下,他今天會來嗎?」
姪子還小的時候,每天都會捧著故事書,帶著可愛的笑容,充滿期待的問他。
可今天真田弦一郎第一次意識到,
原來姪子所說的精靈王子殿下,是真實存在的嗎?
「幸…幸村……你……」
剛才的騷動,讓幸村一不小心跪坐地上。他還未收斂訝異,向前一大步,只想著扶起眼前的友人。
大量飄下的花瓣雨鋪落在兩個人的身上,在幸村跪著的大腿前、自己與他間距的地上,零散成一片錦織。伸手還來不及去扶起他,只見幸村抬起頭看著自己,那雙眸裡也是驚訝,眼裡啣著被咳嗽嗆出的生理淚水,手指半擋在唇上,遮不住唇邊沾黏的粉色花瓣。
如果不是作夢,這一切又太不真實了。
因驚訝而睜大的雙眼閃爍著,一時間,真田也組織不出任何語言。
「你別這樣看我。」
不堪的模樣被人看見,是幸村精市這輩子最不喜歡的事情,即使對方是自己的幼馴染也是一樣。
「抱、抱歉,我不是……。」真田手仍伸在那裡,但幸村沒有握住他的手,逕自起身。
嘆了一口氣,幸村拍拍身上附著的花瓣,瞄了一眼還傻愣在一旁的友人,撇開目光。
「別問,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會這樣。」
「什麼時候開始的?」
「……今天早上。」
「我去找你時就這樣了?」腦海中閃過今早衝出自己視線的幸村。
「對。」
他想問為什麼,但幸村也說過了自己並不知道,問也沒有用。
「為什麼不告訴我?」
幸村停下手的動做,沒有看他。
「你也沒辦法的,多一個人知道只是多讓一個人煩惱罷了。」
「就算是這樣、」
「真田,」幸村打斷他。
「看來今天我不適合陪你練習,我先早退了。」
他轉身走回球場,撿起剛才遺落在地上的球拍。
從頭到尾都背對著真田,他也不曉得為什麼,總覺得不想對上他的目光。
他知道就算躲在遠的角落,這個人一旦沒問清楚他想要的,無論天涯海角都會堅持不放。
只是今天……他每次見倒真田似乎胸口就會變得壓迫,他沒有惡意,但他今天不太想見到真田。
一切都怪怪的,他現在只想回家。
「去醫院。」
還沒走開,背後就傳來堅定雄厚的聲音。幸村下意識的停下腳步。
「我陪你。」
即使猶豫,他找不到理由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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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回家的路上,虛浮的腳步讓路燈下的隻影更加單薄。幸村慶幸自己最後還是謝絕了真田的陪診。
否則,他真不曉得該如何解釋這一切。
「幸村先生,您得了花吐病。」
醫生清冷的嗓音響起,宣告這一切的不可思議。
要不是醫生一臉鎮定的細心解說,他還以為這種事情只是都市傳說。
「除非結束單戀,否則這種病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花朵吸收了身體的所有血液,最終痛苦地死去。」
一回到房間就扔下書包躺倒在床上,耳祭迴響的叮嚀與自己的喃喃自語逐漸重合,眼中看著天花板的吊燈,彷彿搖晃著。
我單戀誰?
沒有頭緒,腦袋的思路像被千噸重的巨石塊砸壓著,無法運轉。
我怎麼可能單戀誰。
突然枕邊的手機傳來滴滴聲,是訊息。
「你還好嗎」
發信者是真田,但即使不看也猜測得著。
「我沒事,醫生已經有開藥了,他說按時服藥就會好。」
他說謊。
可現在的他只想說謊。
「好,那你早點休息,身體最重要。其他的明天我聽你說。」
幸村轉身丟開手機,說什麼,他什麼也不想說。
不過一會兒又傳來提示聲。他嘆了口氣,還是決定打開。
「今晚慢跑,經過神社時我替你求了個健康御守,明天拿給你。」
手機中的文字使目光閃了一下,還來不及多想些什麼,胸口的窒息感迅速上升。
「咳、咳咳咳咳……」
果不其然,又是一陣劇烈咳嗽。房裡瞬間充滿本不該存在的濃郁花香。
他想,他是找到罪魁禍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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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村躺在床上,手臂遮住了雙眼,如果能像打球般輕易剝奪自己此時的五感就好了,至少他不用面對盤旋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這個問題。
為什麼自己會喜歡上他?
一再重覆這個問題,不斷覆問自己。
如果這只是習慣呢?
只是因為相處太久的錯覺呢?
他開始分不清楚習慣與愛的分別。
就算自己是如此,那麼真田又是如何?
只有自己得了這個病,而真田沒有。
那麼到頭來,
怕是只有自己一廂情願。
原本想從病中解脫的心轉為恐懼,他開始害怕自己的心思被真田知道。
他不想,不想與真田有任何隔閡。
唯獨那個人,他經不起任何一次賭注。
可能就是太懂他了,懂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在意什麼,就算是意見不合而吵架,也知道他倆的分寸。
因為太過了解,從認識到現在,他能用所有的意料之內去猜測他的一舉一動,他從來不需要在真田身上下過任何一次賭注。
可這次……
這個問題,他卻無法有十足的把握。
他經不起拿他們之間的友情來賭。
也找不到任何他會喜歡上身為同性的自己的理由。
他對自己所有的友好與真誠,都是因為他們是戰友、是朋友。就算有何不同,也只是因為自己與他相處最久。
胸腔與呼吸道又開始窒息,他熟練卻又痛苦的摀住口鼻,用力的咳嗽,仿彿要把心臟也咳出來的力道。
要是能咳出來就好了,說不定胸口就不會這麼痛了。
如果讓真田知道這件事,反而造成他因困擾而迴避自己的話……
那寧可自己抱著病痛過一輩子,把這個祕密帶入墳墓。
幸村看著手中,那一捧自己咳出的,帶著血的花朵。
彷彿是被自己扼殺在腹中的,椎心刺骨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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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次是什麼?」真田盯著他,眉心擰成一塊,要是不熟悉他倆的人可能會以為他在對幸村生氣。
「什麼?」
「你的病!為什麼又不讓其他人知道了?那是什麼?很嚴重嗎?你需不需要住院?」
今天一早到學校,幸村就開始避不見面。下課時他主動上幸村的班級好幾次,卻使中碰不到他。
焦躁與不安綁架了他今早所有的情緒,他聽不到解釋,更聽不到幸村親口對自己說句沒事。
中午,真田不顧一切的衝去堵在靠近頂樓的樓梯口,果不其然被他堵到了正要前往屋頂花園的幸村。
幸村兩邊的肩膀被黑髮少年握住,手勁還不小。
「真田。」
幸村皺起眉,言語有些冷肅的意味,但不是因為疼,反而像是在警告真田一般。
「那是我自己的事,我有權決定說不說。」
「我只是……關心你。」面對冷漠的回應,真田一時些許退卻。
「至少……」他抓住對方的手腕,有些顫抖。
「至少……我不希望你又突然倒下。」
見他這樣,幸村即使想佯裝冷漠也無法做到了。到頭來發現自己還是無法對他絕對的無情。
「不會了,」他拉開真田的手,但這次語氣溫和許多。
「我向你保證,一定會沒事的。」
也是在向自己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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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自己的主動迴避,這幾天的放學,幸村總瞞著真田一個人走回家。
所以,就算被其他女孩有機可乘,也是無可厚非。
那孩子,跟這幾天放學纏著真田一起走的是同一個人。
中午的天台,幸村跟柳站在護欄邊,往下眺望,視線中的是兩位風紀委員巡邏的身影。
「那女孩是風紀委員的成員之一,似乎從二年級時就開始喜歡弦一郎,也是因為弦一郎的緣故加入風紀委員的。」柳站在他身旁說道。
「根據資料,這週以來每天的例行巡邏都跟弦一郎一起,會在今天告白的機率是,百分之九十。」
「這是個好機會,傻子才不會把握。」幸村心不在焉的回應,看著那頭烏黑的長髮,飄麗而柔軟的姿態,跟真田真的很搭。
他的確打從心底這麼想。
柳不發一語的盯著他。
「幹嘛?」
「以我對你的了解,我有把握,即使只有一瞬,也能看到你不被一般人所察覺到的情緒。」
「雖然我並不認為你會直白的透露不悅,但也不該是這樣沒心沒肺、隨意的回應。」
柳看著他,少見的褐色瞳孔透著認真。
「就像是,你根本不在乎這個朋友一樣。」
「我果然最不擅長應付你這點,蓮二。」幸村苦笑。
「說吧,你的數據還告訴你什麼,應該不只是這樣而已對吧?
「如果我的數據沒錯,」柳蓮二的語氣趨於溫和:
「精市,你喜歡弦一郎。」
是一個肯定句。
「如果問的人是你的話,我願意承認。」
「那為什麼……」
「蓮二,」幸村打斷他。
「我不想讓事情變得複雜。」
「我不認為。」柳直視他。
「以我的資料,弦一郎可能是……」
「蓮二。」幸村搖搖頭。
「感情這種事,除了本人,誰也說不準。」
這本身是一場零合遊戲。
不在乎數據多少的「可能性」。
只要任何一點蝴蝶效應,簡單的就能將至今所建立起的一切全部摧毀。
他不願意賭這麼多。
況且。
要解除單戀,死心是最簡單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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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果真在這天下午對真田告白。
西邊校舍,寧靜人稀,圍牆旁還種著幾棵櫻花樹,像這樣的春天,落英繽紛,沒有比這更適合告白的場所了。
幸村不曉得自己怎麼會突然想來到這個地方,可能是那些飄盪的櫻花花雨正召喚著如今骨血裡都滲著花瓣的自己。
聽說過在中國的某個古典故事裡,有位文人曾埋葬樹下凋落的花。
他今天終於曉得,所謂的葬花,不過是在埋葬一種逝去的心意。
當他意外發現距離自己不遠處熟悉的身影,所幸這棵櫻花樹成為屏蔽自己的死角處,他才能見證他所想過的這一幕。
直到最後,他仍沒有勇氣聽完。
那女孩很可愛,聲音也很甜美,告白也很溫柔。
多好的一個女孩。
他轉過身,想在肺腑裡的花瓣衝出之前逃離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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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但我……」真田低下頭,對那女孩表示歉意。
「我不能接受你的告白。」
女孩肉眼可見的擺出悲傷的神情。
「能至少……聽理由嗎……?」
「那是……」
不遠處一陣熟悉的咳嗽聲傳到真田耳裡,他臉色一變,忘記自己正被告白著,頭也不回的丟下女孩跑掉了。
「幸村!!」
被嚴重的咳嗽嗆出淚水的幸村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知道是誰,但連續不斷的咳嗽使他無法給予任何回應。
「咳咳、抱……咳咳、抱歉,打擾……咳咳咳、到你們了。」花瓣不斷的湧上他的氣管,幸村艱難的說完這句話。
「幸村,你還好嗎?」
知道自己這是白問,看幸村痛苦到不行的表情,真田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攢著,難以喘氣。
「我……咳咳咳、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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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在走廊上瞥見幸村的身影,柳一路追著幸村的方向跑去。
他承認,在精市這陣子反常的一舉一動中,他瞞著他收集了一些資料。
包括知道他罹患了花吐病這回事。
雖然對花吐病這個病症的資料仍掌握有限,但他仍認為現在的精市不能接受過多的刺激,尤其在弦一郎的事情上。他不認為現在的幸村,能毫無影響的面對弦一郎被告白的場面。
只希望精市沒事,他想。
終於尋到一陣耳熟的咳嗽聲,那頻率讓柳心底一涼,加快腳步奔去。
然後他看見一臉痛苦的蜷在弦一郎懷裡咳嗽的幸村,以及焦急著不斷喊幸村名字的真田。
「弦一郎!」
「蓮二!幸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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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呆坐在床邊,守著床上的人,一切是如此似曾相識。
他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幸村,恍惚回到那年他倒下住院的時候。
病床上一樣蒼白沉睡的臉孔,一樣坐在一旁、不安的自己。
不想再見他倒下。即使一直帶著這樣的想法,但一旦發生,發現到頭來自己什麼都幹不了。還是一樣的束手無策,一樣的只能無助吶喊,什麼都沒變。
真田討厭這樣無用的自己。
「幸村……。」
用最輕柔的力道握起床上那人的手,連施一點力都不敢,就怕自己洩露出什麼,幸村一向敏覺,哪怕是一點點,他都不想讓那人覺得不悅。
想抓住,卻又不知道要用多少力道抓住,多了怕他感到不舒服,少了又怕他就這樣消失在自己眼前。
幸村沒事的,他會沒事的,他沒有那麼脆弱。真田一遍遍說服自己。
真田知道,他都知道,他是神之子,是個連自己都要不斷追趕才不會被甩開的人,他是不論遇到什麼困境都能不屈不撓的幸村精市。可就是怕,怕他不開心,怕他倒下,怕他消失在自己眼前,也怕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算我怕你了,幸村精市,拜託你一定要沒事。
真田凝視著他沉睡的面容,不知第幾次在心底呼喚這個名字。
握著幸村的手不知不覺更緊了些,真田一意識到又馬上鬆開,他想起剛才醫生告訴他的那番話,心裡免不了泛起一陣苦澀。
心病嗎……。
幸村有喜歡的人了。而且,還因為喜歡這件事情受了這麼多苦。
喜歡這種事情,除了當事人以外,誰都幫不了忙。
我也幫不上任何忙。
「幸村……」
改成雙手握住幸村的手,慢慢抬到自己面前,真田低下頭,額頭靠在那隻手感受到微涼的溫度。
「如果你喜歡的人是我就好了……」一句輕到幾乎聽不見的真心話。
「如果我說是呢。」
腦海中響起的聲音一瞬間將自己拉回現實,真田覺得聽見了幸村的聲音,但說出了不可能聽到的話,一抬頭,原先在床上沉睡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
「幸、幸村……。」
真田趕緊放掉緊握的手,像個被發現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黑色的帽沿遮住他所有的表情,不讓看見。
「真田,你剛剛說的,都是實話嗎?」
聞言,真田再度抬頭,雖然沒有說話,但那雙深黑色的眼睛不斷告訴幸村,它的主人是多麼的誠實。
「到頭來,是我自己多慮了。」幸村苦笑,躺在床上的他,病容依舊蒼白,但卻不再那麼毫無血色。
「不該再迷惘,我都對自己說過幾次了。」
他看著真田,表情如此溫柔。
「對不起,又讓你替我擔心這麼多。」
「不,」真田溫暖的手掌撫上他的臉頰,打斷他的話語。
「是我這麼晚才察覺這些……。」
「真田。」幸村開口對他請求:
「我想抱你,可以嗎?」
真田沒有回答,只用行動來表示一切。他將幸村從床上扶起,動作極其溫柔,彷彿對待他此生最重要的寶物。他將幸村緊緊擁靠在懷中,恨不得揉進懷裡,又怕弄碎他。
幸村只覺一陣踏實的氣味環住四周,落入一個單純的,名為真田的世界裡。
時間彷彿存在於他們的世界之外,除了彼此,一切都成了相對的概念,只有彼此是絕對的存在。
突然在一旁的床頭櫃上,幸村的手機震動了幾下。
凝結的微妙氣氛被震動聲順勢打破。
「是誰啊。」幸村苦笑著拿起手機,有點不是時候呢。
訊息通知:
據可靠消息來源,治癒的方法是親吻。
BY柳蓮二
看到幸村看了消息愣住的表情,真田疑惑的湊近去看,馬上臉紅。
「怎麼辦,」幸村無奈的笑笑,晃了晃手上的手機。
「雖然是蓮二說的話……要相信嗎?」
「……如果可以治好你的話。」真田握緊拳頭,一臉認真的看著他。
幸村真的喜歡他那雙認真又明亮的眼神,從小到大都沒變,一直都是這麼清澈。
「你靠過來……」
悅耳的嗓音彷彿海上的歌唱的賽蓮,真田無法抵抗的被引誘靠近。
「閉上眼睛……」
完全服從於他每一個指令,毫無疑惑,絕對信任。
直到嚐到柔軟的溫度,帶著電流麻痺所有思緒,有一股熟悉的香氣,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熟知的……
為什麼等到這時候才告訴你。
不自覺的舉起手,握住床上那瘦削的肩膀。
為什麼等到這時候我才承認。
明明是,更早之前就該知道的事情。
微微傾斜成另一個角度,輾轉加深這個吻。
托住那頭湛藍色的髮絲,不容拒絕地往更深處探去,像是要彌補長久以來所欠的。
每一聲輕顫的嘆息及不小心輕洩的聲音,都如此令人著迷,欲罷不能地鼓勵自己繼續。
直到流失殆盡的氧氣不得已地將他們分開。
那雙藍色的眼睛,帶著水氣,卻依舊澄澈透明,宛若海洋,將自己深深吸入漩渦之中。真田眷眷不捨的放開他,卻仍一直看著他的眼睛。
「弦一郎君的吻,就像特效藥一樣呢。」幸村的笑眼彎成極為好看的弧度。
「你看,我不再咳嗽了。」
「啊……。」真田被他的話弄得耳朵都紅了,雖然帽子還著著臉,但耳朵還是看得到的。幸村看著臉皮薄的愛人,輕笑出聲。
「那,可以再一次嗎?」
「!」真田再度與他四目相接,這下連脖子都紅了。
「沒有生病就不能親吻了嗎?虧你剛才還說喜歡我。」幸村裝作撇開目光。
「不、不是……我……」
看著真田臉皮薄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卻也不忍心鬧他鬧得過火,幸村帶著微笑,勾了勾手示意他彎腰靠近自己,趁真田還不知所措時,順水推舟地脫去他的帽子,向前湊近他的臉。
真田看見那張俊美的臉龐在自己眼裡放大,直到瞳孔中再也容不下任何風景,唇上是有溫度的柔軟及淡淡的花香。
世界從此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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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真田紅丹丹的腆著臉拿回帽子,幸村真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可愛了。
「話說回來,今天下午的部活我們都不在怎麼辦?」
「大家一聽說你昏倒,第一時間就要我過來陪你。我想其他事情應該是蓮二幫忙處理了。」
「有勞大家了。
幸村嘆了口氣,從他出院以來,他本打算再也不造成球隊麻煩。
轉眼放柔表情,幸村覆蓋上那隻從剛才就一直握著自己的手。他看著真田,墨藍色的眼睛奕奕生輝。
「我是真該謝謝他們……」
「不客氣!」
門口突然出現聲音,那聲音簡直像是赤也的。
沒看到人影,倒是又立刻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以及拳打腳踢伴隨細小的哀嚎聲。
「你、你們什麼時候跟過來的!?幹嘛躲在門外!」真田臉色劇變,對著門外喊道。
只見門口偷偷露出半顆白色的腦袋。
「只是善解人意的給你們一點私人空間。我提前接受你們的感謝,puri。」
接著是稀稀落落的竊笑聲。
「你、你們……」
「真田,」幸村抓住他的手腕,露出無奈的微笑。
「醫院裡可不能大喊大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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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文豪雨果:「真愛的第一個徵兆,在男孩身上是膽怯」
這句話馬上想到的就是真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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