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傳來了雷聲。

大野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心裡仍震懾了一下。

村子裡又是四年一次的山神祭典，家家戶戶把供品一一列在村子廣場正中央，神媒隨著古歌謠跳著祈頌之舞，嘴裡喃喃的是幾乎沒有多少人懂的頌詞，全村的男女老少，圍著正中央的聖火，無一不匍伏於地，閉上雙眼用心祈禱，虔誠的，真心的，專一的，幾個從小看到大的老者們顫抖著合十雙手，那蒼老的喉嚨仍發出振奮清厲的祝禱之詞，這些人的虔誠，只是為了換取接下來四年，村子裡的幸福安平。

大野智看著那淳樸善美的祝禱祭典，仍是溫柔的苦笑。

吶，今年該輪到我了。

是的，這份看似淳善虔誠的祝禱大典，卻有個殘忍的儀式，那便是生人獻祭。

每四年，村子裡滿十八歲到二十八的年輕人，不論少男少女，皆要被召集到公廟在經過一連串神媒的通靈祝禱，來選定這次祭典要被送給山鬼的年輕人。每次選出來的是男是女都不一定，因此，至今仍然沒有人知道山鬼是男是女。

噓，神明的任何一切是不容許開口直言的，那便是玷汙了神。

被選上山的少男少女，沒有一個人回來，也沒有任何一個村民再次見過他，連經常上山打獵的獵夫，即便是摸透了整個山林的路，也見不到任何一丁點那些人的身影。

有人說，那些獻給山鬼的年輕人，必定都被吃了。

有人說，那些獻給山鬼的年輕人，是跟神明成親了，回歸天庭了。

有人說，生性暴戾的山鬼神，把那些獻祭的年輕人一一殺死了作為娛樂。

沒有人知道真相，大家只知道，那些人是真的再也沒有回來過。

大野回想起離家時母親低下頭默默流淚的身影，一旁的父親止氏神色凝重的看著刻在家裡牆上的守護神的圖騰，自己，一滴淚也沒有流。

曾聽那些童年哄著自己說故事的老者們娓娓告訴自己，人啊，在死之將至時反而會顯得格外平靜。終於懂了呢。

自己穿著莊重卻又不華麗的祭服，祭神呢，太華麗反而顯得俗氣。

迎守自己的隊伍演奏著莊重的祭祀之曲，一路上，人人都低著頭沉默著，只有自己抬著頭直視前方，自己反而不那麼沉重凝滯。

心裡不斷的思索著，那位山鬼是男是女呢?年紀是否跟自己相仿呢?我見到他時該用甚麼樣的表情呢?

或許這些問題根本是空無，但自己仍是忍不住這麼想著。

護送的隊伍把自己送到半山腰的深林入口處便停了下來，從這邊開始要自己步行的，大也沒有疑慮，平靜的踩著步伐往森林走入，直到已感覺不到身後的隊伍，自己也不曾回頭。

走道深山處，隱約的，看見眼前不遠處的山陵之處彷彿有人影，大野停下腳步，凝視著，雖然不很清楚，但依稀有感覺那個身影逐漸的朝著自己前來…

一位皮膚白皙的美少年，身上披著山間芳草所編織成的衣裳，腰間繫上一條菟絲藤帶，乘跨著赤豹朝自己奔來，身旁還跟隨著稀異斑紋的野狐狸，纖細的身影在疾速的風中飄然搖蕩，烏黑微長的髮絲如墨濤，他臉上帶著美好自然的微笑，凝視著自己。

大野幾乎覺得窒息，那人的窈窕身影奪走自己的每一吋目光，他的笑容帶著溫柔，卻又高不可攀的空靈，眼前的人兒，就是山鬼嗎?看起來只是個少年，也許多了一份媚，但那份媚卻又並非妖冶，身上仍散發著如他外表年紀的淘氣可愛，那份笑容，似乎多著一份玩味。

幾乎到了自己面前，少年跳下赤豹，身子輕盈的像是一朵白桐花飄零而下，像是擔心他摔著了，大野趕緊身手要去捧，那人卻只是平安無恙的輕盈落地，貼著自己很近，帶著玩味的笑容看著自己。

“我不會摔著的。”

大野羞赧的把雙手縮回去，有些尷尬的低下頭，鼻間傳來芳草的香氣，心跳的有些快，是因為對神明的敬畏，亦是…

“你叫甚麼名子?”他聽到如銀鈴般好聽的聲音。

“大野智。”他沒有膽怯，也沒有猶豫。

“我是山鬼呢，你知道嗎?”

“嗯，我知道。”

“那你不怕我嗎?”

大野智這才抬起眼:

“你長的，一點也不可怕啊。”

他看到眼前的少年先是愣了愣，然後發出鼻子悶氣的笑聲。

“fu fu…你真是個傻瓜。”

大野智是真心喜歡著這個微笑的。

“山鬼殿下，您要跟我成親嗎?”

“啊?”少年歪著頭一臉好笑的看著他，突然蹦出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算是神明也是招架不住的。

“你我都是男兒身，要成甚麼親?”少年笑著靠近他，手指著他的鼻間。

“如果來的是一位美女我倒還可以考慮一下。”

“那您…是要吃掉我嗎?”

“我只吃野蔌芳草，不吃葷的。”

“那您，會把我殺死嗎?”

看著即便是說出這樣的話也面無懼色的大野，少年勾著嘴角靠近了他的耳邊，低語:

“fufu…看你這麼有趣的份上…暫時先不殺你了…”

“這樣啊，謝謝。”

“還道謝?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啊，跟之前來的人都不一樣，是不是傻了?還看你一臉老氣橫秋的模樣，你是裝嫩的吧大叔。”

大野智摸摸鼻子:

“我沒傻，也不是大叔，我今年才十九歲。”

“呵呵你真的好有趣…走吧，陪我玩。”少年拉著他的手，大野的手指很纖細，很漂亮，又很厚實溫暖…有人的體溫…

大野智這才瞥見，剛才少年騎乘過來的赤豹身後不知何時已拉著一台香木所製的車子，上面還結掛著桂花旗幟。

“山鬼殿下…我也可以一起乘坐這個?”

“傻子，你還懷疑嗎?...還有，別老是山鬼殿下山鬼殿下的叫，我也有名字的，叫二宮和也。”

“以後別再叫我山鬼了，多生疏啊，作我的玩伴不許這麼叫，聽見了嗎，傻子。”

一直被傻子傻子的叫大野也有些不是滋味了，賭著氣說:“好，小和，我以後就這樣叫你，但你也不可以老叫我傻子，我也有名有姓的，聽見麼。”

二宮和也愣了一下。

“你剛剛…叫我甚麼…?”

“啊…和，小和…難道不許我這麼叫麼…?”是不是還是太過毫無忌諱了…觸犯到神了?

二宮和也再度握緊那隻牽住的手。

“沒…我很喜歡…”語調轉為輕柔。

“還有!居然敢命令神，你小子還是第一人!”二宮佯裝怒氣的轉過身去掐住大野的臉頰，臉上卻藏不住笑意。

“啊…洞喔…小和…”大野口齒不清的說著。

今夜，村裡人人都聽見了自深山傳出的輕揚風聲，彷彿一位少年銀鈴般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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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神相處，樂也，樂不思蜀。

二宮就這樣帶著大野在山間作伴，每天，他們乘坐著芳草所飾的車子，讓赤豹拉著跑，結在車前的桂枝隨風飄揚，二宮把石蘭花和杜衡桂披繫在腰間，隨著風，那一股股美好的香味便繚繞著大野，大野想起以前在村子裡，每年春季，村子裡的姑娘家總會摘著香花芳草，或繫腰間，或插髮上，散發出陣陣甜香。但二宮的香氣並不同俗，那是清冽的、令人心曠神怡的清香…

二宮總喜歡帶他到山間各地玩耍，帶著他採遍山間芳草，帶著他看遍山野間各奇異珍獸，大野驚訝著說，為何自己生活在這一帶多年從未在山上見過這些奇獸，二宮輕輕的告訴他:山裡啊，有設著結界，樵人獵者只能進出山的邊緣打轉，他們進不來山內深處的，這裡，是世外桃源哪。

小和真好，這山之大都是你的家呀。       大野說。

二宮淺笑。

大呀，可是孤獨啊。

所以小和才每四年就要召個人嗎?我很好奇他們都去那兒了?

大野結圈草環，戴進手腕。

他們都走了呀，東皇太一神尊每四年就會給他們選擇，要永遠留在山中陪伴我超脫輪迴不死，抑或是讓祂帶走他們的靈魂回天際，待下世再做個人。

他們都選後者的，因為，一直活著會很累呀。

沒有生老病死，會很累呀…

大野這才看見，神的眼睛很漂亮啊，水靈清澈，只是被抬頭看著山間的雲霧而混濁了些。

大野靜默，卻一把把稍稍高了他一些的二宮抱入了懷中，頭抵在他的肩上。

他看不到這個神祇在他肩上那放大的眼神和詫異的神情。

吶，小和，我是願意的喔、願意一直陪你。

神的體溫有些微涼，但令人舒適。           大野心想。

所以請別，再露出那麼寂寞的表情。

“傻…傻子…”二宮顫抖著聲音呢喃。

手，卻搭上了他的腰間，回抱著他。

“又叫我傻子…”大野皺起眉頭不滿的嘟噥。

二宮首先推開了大野溫暖的懷抱，還沒等大野回過神來，下一秒，大野就趕到一個柔軟的觸感貼上自己的脣瓣…

“小…”

微風輕拂，停留了一些間隔，其實不長的大野卻以為時間凍住了，再次分開十他看見二宮被微風稍微撩亂的髮絲，但仍掩不住對方頰上的嫣紅。

“幹…幹麻…我只是…上次離開山時看到你們人類這樣做嘛…你們人類不都這樣做表現開心嗎…?”呵呵，小和真可愛，到現在都還沒對上自己的目光一眼呢…大野暗想。

“是這樣沒錯可是…”

可是啊，那是兩個相愛的男女才會做的事喔…

“可是甚麼啦…”二宮彆扭的瞪了他一眼。

大野沒再說話，他只是微微一笑，然後又再度捧起他的臉，欺上他的脣…

“嗚…”

放開了臉兒更紅的人兒。

“小和，我跟你說喔，那是人類對自己喜歡的人才會做的事…所以，你只能對我這樣做喔…”

“憑、憑甚麼我只能對你這樣做…你這個大笨蛋!!嗚…”話還沒說完，又被堵住了。

“小和你又罵人家笨了…你以後再說一次我就要多親你一次…”

這個死麵包臉!!居然頂著一副無辜哀怨的臉說出分明占我便宜的話!!
“你…你這個死不要臉的臭傻瓜!!!嗚…”

這次二宮和也掙扎，死命的要把這個一直揩他油死不要臉推離身上，意外的大野智的力氣竟不小，大野又再度施力欺上來，兩人(一人一神)較勁的結果就是雙雙摔躺在綿綿草地上。

“大野智!!!你...你這個對神不敬的傢伙!!!我絕對要用神力把你消滅!!!”

“小和你捨不得的…”大野笑得溫和，無懼的繼續抱著他蹭蹭。

“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