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溪裡有一座孤島
七月的時候,久違地接了籃球紀錄台的工作。
地點在大學母校,下了公車必須走長長的一段步道才能抵達。也許是因為暑假的緣故,一路經過室外網球場、籃球場與排球場都沒有看見半個人影。過了寫有學校名稱的拱門後,只有一個警衛百無聊賴地站在崗哨前面。左手邊有溪水潺潺的流水聲,偶有一陣風經過,晃動著步道上的植樹。
綜合大樓裡的階梯錯綜複雜,從地下室走到室內體育館所在的三樓必須稍作喘息才能繼續向上爬。建築外的陽光刺亮,但走上階梯後便漸漸黯淡下來,隱約有股涼意。
體育館裡有兩三個中年男子在練投,按照今天的賽程來看,他們大約是從母校畢業起碼三十年的校友。紀錄台還沒有其他人來,我坐在球場邊的長椅等待。
體育館裡只有一個籃球全場,以及二樓的觀眾看台。從前打系隊時,只有打系際盃才能使用這個場地。也因此,我對它的相關記憶非常稀少。
一次是球隊逆轉拿冠軍。另一次是原本領先,最後被絕殺。
當時那些強烈的狂喜與不可置信的挫敗感,在畢業多年後,都難以再感受到了。
幾個不認識的工作人員陸陸續續抵達球場,她們彼此認識,熱絡地談話。而我默默跟在她們身後幫忙搬桌椅跟器具。
從前還在學時我常常做紀錄台,覺得怎麼有這麼好的工作,可以一邊看球一邊賺錢。
後來上研究所太忙就沒有繼續了。六月時收到學妹詢問支援的訊息時,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答應,也許只是想讓死水一般的生活稍微漾起波瀾。
但做到第三場時,我不得不承認,這終究只能是工作。現在的我,看到再怎麼精湛的球技、得分來往激烈的情形,也絲毫沒有感覺。觀眾群因進球而瞬間爆發出的歡呼聲,既熟悉又遙遠。
下班後我馬上領錢離開球場。因為一時想不到要去哪裡,就隨意地一路向上走。四樓的兩側是教室,大一的時候曾經在右側數來第二間的教室上必修。老師很嚴厲,每次上課我都害怕被點名回答問題。答不出來的話會被老師一直逼問和質疑。那時用力讀的法條,現在都忘光了。四年後,本科只有我一個人在同一間教室選修現代小說,期末老師發還小說作品時向大家說:我很喜歡這篇。那時我因為畏懼教室裡同學的目光,沒有露出喜悅,只是點點頭,兩手接下小說就回座位。
四樓上去再走一段陡階梯就是圖書館,大五在這裡準備研究所考試。我喜歡坐在三樓靠窗的位置,從落地窗望出去,可以看見低矮錯落的建築物、遠方小小的故宮與綿延的樹林,想像考上研究所後的未來就像那片風景那麼明媚寬廣,就有力量再繼續埋首書海。
晚餐則就近在圖書館旁邊的校車餐廳解決。餐廳的本體是母校以前舊型的校車,裡面仍保有駕駛座、乘客座椅與老舊昏黃的燈泡,另外再加設了兩張四人座長桌和一個吧檯桌。店員在校車最後面的區域準備餐點。我每次都點鮪魚起司磚壓。那時我卸載所有社群軟體,因為不想看到失戀對象的任何相關動態,但還是很常聽一些失戀的歌。本科的同學都在另一個市中心的校區上課念書活動,我自己在雙溪讀書吃飯,把自己封閉在絕對的孤獨裡。
無法預知自己將來會不會成為榜單上其中一個小小的名字,在放榜之前都像是一輛周而復始在幽黑隧道行駛的列車。
後來終於出隧道了,但也只是短暫的光明而已。
現在的我正準備一個跟籃球有關的碩論,而在那之前我繳出了無數篇學術垃圾。沒有人在乎。事實上我仍然不太知道怎麼寫論文。創作方面也缺乏耐心,時常草草結尾。比起奮發向上,我花更多時間活在恐懼裡。
天色漸漸暗了,走進圖書館三樓,零星的幾個學生分別坐在各個大桌的位置上。從前熟悉的那個座位,坐了一個女生,背對著我,耳朵掛著耳機,不停抄寫筆記,旁邊的桌面散落著幾本書。在她斜前方的那桌,有一對情侶身體挨近彼此,低頭悉悉簌簌的交頭接耳、竊笑著。
我就一直站在她後方,看著她。那樣專注沉浸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和窗外的點點燈光融為一體,形成這座孤島上罕見而難忘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