鰻魚大王
家父彰商的同學陳老伯長父親好幾歲,二戰末期日本男性幾乎都被派赴戰場,因此徵調殖民地台灣的年輕男性往內地(內弟?悲哀得很,去了個小舅子又來一個小舅子)補充勞動力的不足。陳老伯往北九州擔任海軍工員,那時流行一句話說,先去的先管人後去的被人管,於是他主動請纓前往。
強弩之末的該國撐沒多久是戰敗了,異地他鄉的那些台灣人自然被陸續送回台,國民政府對他們看是要就業、就學或回家吃自己都得安排,選擇讀書的陳歐基桑,因而成為了父親的同窗校友。
商校畢業後的他某天在台中市內閒逛,當看到許多路人聚集也好奇的擠向前去看熱鬧,不一會兒來了大批警察,將這一大群人團團圍住並都逮捕起來。原來那是共產黨的謝雪紅與幹部們在演講,奉命行事的警察寧可錯逮一百也不可放過一人的,全給逮住再慢慢逐個審問!
那時同一牢裡還關著一個日人警察的獄友,推測可能是統治時期欺壓台人為非作歹甚多,即便光復多年了,國民政府仍沒放過將他關在監牢。那麼多的獄友裡面陳伯父由於年紀小又去過日本,雜務等小廝的事情都由他來做,甚得那位日人警察的歡心。
當兩人陸續都出獄後,不知去向的警察沒留下聯絡方式。曾經深造過的更生人,即便人們再善良也都有所忌憚,求職不順之故陳伯父左思右想,遂萌生不如換個環境往日本看看的念頭?
戰後的日本黑市猖獗治安混亂,想要立足勢必得有一技之長或一個本金,於是寫信給住在南投的母親看她可否來日?母子再計畫能夠做什麼來安生立命,且特別交待母親從南投擔一擔青的香蕉搭船前來。下船後變賣那兩簍的香蕉,拿這本錢購買些簡單的廚房器具,媽媽是包粽子給兒子沿街叫賣。
某天當他騎著自行車經過警察局,結果硬是給門口的守衛攔了下來。是不是自己腳穿木屐身著”內佞古”(ランニング,吊䘥仔為一種無袖內衣)和短褲,服裝不整,影響市容,有礙觀瞻…心底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
「把你車上的粽子,拿到最裡面的房間。」門口站崗的警察這樣一說,陳老伯的心底是更加緊張,難道要將這些粽子給沒收?腦袋突然嗡嗡作響的他無奈得很只好照做。看了看門上頭的標示,咦?最後一間房不就是警察局長的辦公室,只好鼓起勇氣”叩、叩、叩”敲了幾下。
「哈一勒。(進來)」裡面傳出頗為威嚴的聲音。
木門發出“吱〜”的響聲過後,當兩人四目相望,未曾想當年的獄友居然在這裡給再度重逢。一位已貴為警察局長,一位是沿街叫賣小販。
警察局長一邊吃著粽子一邊打量侷促不安的陳老伯,最後他說:「陳君,我說你們”三國人”都已經是戰勝國的人了,你怎麼幹起這等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不是?
以往統治者對台灣人、韓國人、琉球人都有一股瞧不起的心理,兩顆原子彈將他們給打趴了,結果兩個粽子下肚的警察局長,才又說:「我看這樣子好了,我在○○○有一間柏青哥(彈子房),你去幫我管理,怎樣?」」(柏青哥屬風俗產業,管理單位是國家公安委員會的警察廳,競馬為農林水產省,競艇是國土交通省)
柏青哥(パチンコ,Pachinko)是二戰後新興起的遊戲,據說是名古屋的韓裔人士看到許多廢棄的軸承,拆解下軸承裡的這些鋼珠(Bearring),廢物利用當做彈子盤遊戲的滾珠,後來再發展成為一種賭博的道具。
陳伯父於此才踏入了黑白兩道都想切入的事業,接著自己也涉足這樣的行當,一間,兩間,三間…並成為當地最早改站著成為坐著打,手彈方式變成電力驅動,擁有上千台柏青哥屋的株式會社。
以前要往日本讀書得有入國保證人,小蔡的父親自然地想起曾返台參加校友會的陳同學,於是到日本找他商量。下飛機拜訪前當然得用電話先聯絡,結果不湊巧陳伯父剛好不在公司。聽父親說當下他只留下姓名,過不久,同學居然能打電話到飯店找到父親。老爸說當下他很是納悶,自己又沒說住在哪一家飯店,同學怎能神通廣大的找得到他?
後才回想起,對了!入境不都得填寫入住的飯店在入境單上,至於同學又怎樣拿到這資料的呢?事後才知道人家不僅做賭博生意也兼做鰻魚買賣,包機空運的航空公司甚至日本海關很熟,一打聽不都知道了。
小蔡曾在陳歐基桑的柏青哥屋打工,記得碰到百年難得一遇的事情是,被上千顆的小鋼珠給打到頭,驚魂未定當成笑談至今仍念念不忘。
鋼珠台的小鋼珠由天花板的管道輸送,經過珠台後,再流入地板內的管道進行循環。一次日本過年期間來打小鋼珠的客人甚多,經理於是增加小鋼珠在管道裡的循環數量,不知什麼原因,小鋼珠給堵在天花板內的管道中。當經理拿來拉鐵門的鐵棍去敲擊天花板,試圖排除故障,正在柏青哥屋內的走道,拿著鑰匙巡迴排除故障的小蔡,說時遲那時快,竟然被那崩下來的一大片天花板和小鋼珠給擊中!珠子滾了一地而眼鏡也被這給擊破了!
再來說一說鰻魚,民國6、70年代台灣鰻魚輸日賺取外匯是一項熱門生意。一開始是將撈到鰻苗的”鰻線”賣到日本,於天氣較熱的九州南部進行飼養。人工成本逐漸高漲,後才改為日方指定一定大小的成鰻運往日本來做宰殺。
早先他們吃鰻魚的方式為,一整條切成整圓的一小段一小段來燒烤,不像目前鰻魚攤開鋪平肉片再以竹籤串住,因此稱為”蒲燒”(かばやき,Kabayaki)的形狀,樣子就像日本各地水邊普遍群生植物的蒲穗。
從日本各地的遺跡中,可發現到鰻魚骨頭足見那時的人們已吃鰻魚,換句話說,繩文時代(西元前3000年)的貝塚裡即有著鰻魚的遺骨。西元1400年左右室町時代的《鈴鹿家記》也有吃食鰻魚這樣的記載。西元1700年江戶時期,遷都往江戶的德川一族於目前稱為東京的地區大興土木,將利根川東遷和荒川西遷,大量溼地裡的鰻魚也在其中。這些工人是把捕撈到的鰻魚,做成鹽燒或整條串起來燒烤,補充體力。
那麼目前主流料理方式的誕生,原因是一要去除那股腥味可以入口,二是那時在下總國(千葉縣)的銚子、野田,已能生產濃口味道的醬油而廣獲饕客們的喜愛。除了料理方法的改進外,1800年左右「蒲燒鰻」還有不易冷掉並保持溫熱的加工盛裝方式。
夏天吃鰻魚的習慣,據說是蘭學者平賀源内(懂得荷蘭語文,對該國先進文明進行研究及傳播的人,同時他也將Diamond翻譯為日文漢字”金剛石”的人)聽到賣魚攤商抱怨,夏天大家沒胃口鰻魚滯銷難賣!因而他想出「本日丑の日」(どようのうしのひ,Doyo no Ushi no Hi)這麼樣的單子讓攤商張貼在店門口。此日通常要是吃帶有"う”字開頭的東西,鰻魚(うなぎ)剛好正可以有病去病無病還可強身,鰻魚大賣之後也成了此日的一種飲食習慣。
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陳伯父做人處事很有一套,家父曾回憶說,當他領著父親往亞東關係協會,他不說自己有多麼厲害,反倒故意問著領事說:「我同學的孩子想來這裡讀書,你看請誰來當保證人好呢?」
領事先生花花轎兒人抬人更加識趣的回說:「這當然要請您來當囉!當初中日斷交要不是有您,我們怎能租借到這辦公室?」
要說人大膽大不喪家身不肯罷,畢其功於一役的他,最後竟也栽在鰻魚的事業上。
鰻魚有海、淡水這兩大類,淡水鰻魚產於海中,發育到有游泳能力時會順著海流向河口地區逆流,並在河川、湖泊或池塘中生長,當等到青春期時又會被某種神祕力量給招喚,再次回到海中特定的地點交配產卵。秋冬之際鰻魚入海產卵,剛出生的幼苗呈透明狀體長約5、6公分,好似縫衣線那樣細細長長的因此又叫「鰻線」接著牠會溯河而上,稍長之後顏色轉黑為鰻苗。
台灣海峽沿海撈捕鰻線多在冬末春初,鰻線由於怕光捕撈也都是在晚上進行,水溫低、海風大幹這行可說非常之辛苦。當民國7、80年代,中國大陸開始走向經濟開放,日本的鰻魚商有鑑於新興起的中國大陸人工、鰻線等成本便宜,於是開始轉向和中國大陸合作,陳歐基桑他也不例外。再加上被鰻魚新興地的人們稱呼為”鰻魚大王”更讓他有為者亦若是之感不禁飄了起來!
某一年他向日本銀行鉅額貸款,想說要能一舉殲滅其他的競爭者,不就成了名符其實的王者。
結果該年鰻線大出,原本欲要控制六成以上撈取量的他,銀彈不足僅才收到四成,這樣的話得要僱工飼養還得飼料、水電、養池的費用,最慘的是該年鰻魚價格崩盤…
後來小蔡往昔日打工的舊地尋找時,當初標會購得的風俗區某棟大樓還有車站後的公司,及好幾間柏青哥屋全都已改換門庭,不知去向的陳老伯一家人再也連繫不上!感念的我只好向那幾處箇所敬禮表示謝意了。
*土用の丑の日(土用期間的丑日)一年有4次的土用,春、夏、秋、冬各一次,每次土用約為18日,於四立(立夏・立秋・立冬・立春)直前約18日,目前的土用丑日則多指夏季之土用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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