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夢幻鑲嵌』工藝的珠寶大師---塩島敏彥
藉參加「日本真珠科學研究所」珍珠維修課程的機會,透過琺瑯珠寶製作新銳的村松司先生介紹,我來到山梨一處的珠寶工作室,拜訪了素以鑲嵌(Piqué)名聞珠寶業界的塩島敏彥先生。
東峰公司的工作室坐落在一片恬靜的山野,日式的家屋原本是位醫師的住宅,二十餘年前,塩島先生看中這兒的環境能夠充分領略四季之美,於是將工作室設在此處。
當村松先生領我進入玄關,當下就被那種寧靜的味道所吸引,微亮的異彩燈光散發著一種其味無窮,意味深遠的氣氛!
經過相互介紹並說明來訪的理由,塩島先生拿出筆來,二話不說的在《日本珠寶設計名家精選》介紹他的書頁上“唰、唰”的簽好他的英文名後,爽朗的他開始與我聊起在珠寶創作的種種經歷。
塩島先生首先介紹自己說到,他的父親塩島東峰是日本唯一的鑲嵌師傅,從小自然他是看著父親鑲嵌製作的作品長大,也接觸到各式各樣的技術。讀大學的時期,他被選派為美國加州的交換留學生,在留學地的夏天有次吃到摘剩下的橘子,這種未曾嘗試過的美味,讓他想說“怎麼會有如此複雜且美味的東西,到底這是怎麼形成的呢?”對大自然創造東西的奧妙除了感到感動之外,進而也提高了關心東西製造的過程。
回國後,在父親的手底下他開始學習珠寶鑲工,也習得了鑲嵌的技術。
(塩島敏彥先生)
燃起香菸想起往事的他,以回憶口吻說的同時似乎也跌入當年的情境,就在1983年的某日,說他好像認識了一個使命發現了一個目標,需要去實現去完成一般。那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看見一本古董珠寶文獻,也因為這樣,他遇見夢幻寶飾品的鑲嵌工藝。
當他知道此項技藝當時已經後繼無人,想到自己會不會是此項特殊鑲嵌技藝傳承者時,他是毫不猶豫單槍匹馬的前往英國去探個究竟。
倫敦的古董市場上他買了上百本的書籍,以及許多鑲嵌(Piqué)工藝的古董,並將其拆解研究其技術。經過了3年多的反覆琢磨研究,終於摸透了該項工藝的竅門,這也確立了將來他要這一行發光發亮的條件。
1983年以前,鑲嵌(Piqué)珠寶只能在美術館或古董珠寶市場裡,偶見它的芳蹤,在歐洲已成絕響,許久未曾再見到的夢幻珠寶飾品,它的前世因緣又是個怎樣的來歷?
(環境優雅的工作室)
不僅我有興趣,村松先生露出的表情似乎也在催促他,別賣關子一口氣說完行不行啊的表情!
摸了摸下巴黑白參雜鬚渣的塩島先生,眼睛透出幾分明亮的光彩,又往下說了去。
所謂的鑲嵌(Piqué)是在玳瑁、象牙、珍珠等有機素材的表面,設計金、銀甚至少見的珠貝等圖樣,然後在接續挖成凹狀的底材裡頭,填入令人愉悅的連續圖樣的這種技法。
Piqué(鑲嵌)的原文來自法文,帶有“刺入、扎住”意思。此項技法誕生於法國路易14時期,原本以玳瑁作為傢俱、托盤等實用具的裝飾所採用,擁有該項特殊技藝的人們,都是法國新教徒喀爾文教派的人。可到了1685年,路易14廢除治下原本承認新教徒信仰自由的南特敕令(路易14的祖父亨利四世制定,承認教徒有信仰的自由,法律上享有公民同等權利的詔書。)新教徒們於是接連遭受迫害,這些被嫌棄的新教徒遂才移民到荷蘭、英國,也導致原本只有法國僅有的鑲嵌技術,被帶往移民去的新國家。
鑲嵌技術被帶到英國直至19世紀中葉,許多的托盤、小箱子、化妝道具,甚至手把件等的實用具上面,都用此鑲嵌技藝,在一些用具上做各種裝飾的效果,至於導入到珠寶裝飾品的時間,大約是在1850年左右的事情。
1890年時期,原本為生產裝飾品大本營的伯明罕,開始採用機械化方式,大量生產便宜的裝飾品。所謂機械化生產,到底又是個怎樣的製作方式,至今也沒留下任何紀錄,此地不再做這項的東西,技術因此也式微了。
(散發著沉穩氣氛的玄關)
有關這種製造技術有,將燒過的金屬強行塞入凹槽、合著挖好的孔洞塑形後敲入孔洞、裡頭以釘子固定等各種說法。可實際上呢?到底是用何種方法至今都還是個謎團,文獻資料闕如,也只能說個人的密傳,已隨著時光一同消失了吧!
19世紀末期,鑲嵌製造或鑲嵌技術不僅匿跡,人們更喪失了對它的關心,在那之後英國不再做這樣的東西,技術更沒有流傳下來,一度只能在古董珠寶市場,領略這種19世紀最有藝術品味的裝飾品。
在這項技術失傳一百多年裡,有不少的珠寶師傅想要重建這項技藝,可惜都功敗垂成,無法重現風靡一時的夢幻鑲嵌技法!而復原此項鑲嵌技術的人,放眼業界目前恐怕只有塩島敏彥一人而已。
後來我是看到日本寶飾品評論家山口遼先生“據我所知,嘗試將鑲嵌(Piqué)技術復原的,我想這世界裡頭應該在沒有第二位了”介紹的話,意味著世界上唯一做鑲嵌(Piqué)技藝的,也只有塩島敏彥,可見他復興此技藝的意義,對珠寶業界是有多麼的重要。
鑲嵌(Piqué)是在基礎素材上面鑲嵌異素材,這種的方式通稱---鑲嵌。說來容易做來困難的這種技法,從日本久遠的古墳時代即已開始,無論建築上的裝飾金屬零件、或武具上都會見到,特別是武士的刀劍、盔甲上頭都會用此作重點式的裝飾。
(象牙鑲嵌作品 墜子別針 兩用)
武具使用鑲嵌技法的是,母材(堅硬的金屬)的上邊,將其他金屬(較軟金屬)嵌入到裡面,入口雕得窄,裡頭挖得廣,用敲打迫使較為柔軟的金屬擠入到裡面,多餘的材料在較大的空間形成卡榫,如此也不容易掉出來。通常的鑲嵌,幾乎以硬金屬和軟金屬這樣的鑲嵌方式進行,可母材如果採用有機素材來做,有機素材絕對都比金屬來得輕和軟,要做鑲嵌,彼此的對應那可大不相同了。
還有,有機素材會膨脹、收縮而有移動的現象,性質也不均一,非得將每種不同的性質都給吃透了,方能將金、銀給鑲嵌上去,是既費時間又費精神的高度技法。同時,金屬附件並不是隨隨便便安上即可,既要細緻美觀,更要縝密美觀,做到嚴絲合縫,達到高雅絕倫,才有鑲嵌(Piqué)的積極意義,是大批量生產無法辦到的,這也是他良工苦心,獨自開發出來的一項特殊珠寶工藝技術。
至於鑲嵌(Piqué)須要使用到的玳瑁殼、象牙、蝶貝、珍珠等母材,裡面的學問也很大。常言道“學問,學問,要學也要問”想說能多套點知識就多套點給我們的讀者,何嘗不是件好事?謹遵受教的誠懇態度似乎感動了塩島先生,於是他點出了這些素材的一些特性,以及他的堅持與要求。
說到象牙,象牙有分印度象和非洲象這兩種,現在幾乎使用非洲的象牙。它的材質,分硬材質與軟材質,硬材質的不僅硬而已,細膩有彈性透明感也更佳,在扭轉或彎曲上相對也安定許多,是要比軟材質的優異許多。
一般當作裝身具使用的象牙,多使用牙外側的粗糙部份,鑲嵌(Piqué)用的牙,則使用較內側良質的部位。
將蝶貝作大略的分類,可分為白蝶貝及黑蝶貝這兩大類,這兩種都是生產南洋珠的母貝,現在也只有在南太平洋有所養殖,而此二種的區別,也如字面上的意思一樣,在顏色上有著不同差異。
(島敏彥先生設計製作的珍珠金銀箔鑲嵌作品)
所採用的蝶貝,不是一般那種用來做鈕釦或擺飾用的蝶貝,是經過嚴選出來色調優美的,且要生長年齡在十年以上的方才達標,這樣的取料,採得可使用的部份才也僅5%而已。
對日本國內也有出產的珍珠,他說在鑲嵌(Piqué)所使用的珍珠,都是從白蝶貝或黑蝶貝所採得的南洋珍珠。珍珠鑲嵌,是在珍珠本體的珠層上做鑲嵌工藝,因此必須採用質地特別好的南洋珠,方可進行此項工藝。
另外,他還說玳瑁殼與象牙目前都受到保護,慎用這些素材,才不會對地球上的生物造成傷害,取得與使用,他都抱著十分謹慎嚴謹的態度。
在塩島先生格物致知的感染下,臨走前最後我又請教了他對於珠寶飾品的一些想法與看法。
他除了再度點了一支香菸,也點出了“珠寶飾品的原點,即是在裝飾人們的美麗漂亮。”而“創造美麗的東西,是從事此項工藝的他最大的責任。”這兩項。
美麗漂亮?來自於有價值的素材,想要使其材料發出光輝則需要設計,還要有可將設計十足呈現出來的技術,如此才能演繹出珠寶融合的氣氛。寶飾品的美,與繪畫或工藝品所表現的美有所不同,寶飾品如果無法將配戴者裝扮得更美,想必這也不能稱為寶飾品。還有,這些裝扮人們作為裝身具的寶飾品“美”的背後可能承載著人們許多的歷史故事,供人歌詠與讚嘆。
(白蝶貝鑲嵌的“皮耶諾”作品墜子別針 兩用)
也就是說,寶飾品的原點是要將人『裝扮得美美』的,也因為有美麗漂亮的這種呈現,才會令人感動不是嗎?
當他這樣反問到我的時候,我連忙指著他說“嗨、嗨…”塩島先生臉上有著孺子猶可教也的神情接著往下說,卻沒注意到香菸燃燒後多餘的灰燼,已經掉在地板上(日語的嗨與灰同音)。
美麗的寶飾品,除需要用到有價值的「素材(珠寶)」以及將素材轉化為亮麗的「設計」還要將設計確實表現出來的「技術」這三樣成為一體後,也才能醞釀出最為協調的珠寶作品。
寶飾品與寶石不同,寶石需要設計與鑲工技術,方能呈現最大的美。至於一般通常說的裝飾品,如字面的意思應該是說裝飾的附屬品,是不能與寶飾品畫上等號的。
他又說日本車在歐美得到相當程度的評價,一台像樣一點的,基本標準配備都有的汽車,要價也不過百來萬日幣而已,車子零件卻要數萬個,可是寶飾品的組成部件最多只有數十個,價格在數百萬以上的也未曾少見。
(作品展示室)
那為何寶飾品會有這樣的價格,真正的價值又在哪兒呢?他所想到的真正價值是,人們對於持有這樣的東西有所期待,擁有了之後也能得到滿足,這樣的滿足感也產生了“美”這種嶄新的效率評價出來。
因此,在人生歷史的長河裡,寶飾品“美”的價值,不也這樣受到肯定與讚美的嗎?此也是他從事這項工作責無旁貸的責任。
採訪後不久,日本某知名手錶推出全新款式,錶款採用塩島先生他鑲嵌(Piqué)製作的錶盤,這可說是手錶款式嶄新的工藝運用,看到此個廣告時,又讓我想起那細膩婉約的鑲嵌作品,淡淡的,細細的,原來這就是“膿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淡得令人餘味回甘,回味留長的感覺,是酸、甜、苦、辣、鹹五味之外,一種超脫凡塵的味道。
本文刊登於《珠寶世界》Vol.49(2012/09)
(採用塩島先生鑲嵌Piqué技法製作的錶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