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又造了什麼口業？

復發性口腔潰癢（俗稱嘴破）的老毛病又犯了，那種疼啊，連談吐、飲食和刷牙都變得艱難，難以言說，非得痛過一回才會明曉。可是「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活著，怎麼可能不跟別人交談？且不說推不掉的交際應酬場子，即便在朝九晚五、「辦公室－家裡」的線性生活中也是免不了的吧！所以傷口在左邊時，我總是仍很努力地牽動右邊的臉部肌肉和笑靨以迎人，不知情者是否會誤以為我顏面神經麻痺，早期中風的症候？

此刻我渴望自己是一隻小小的獸，傷了就不說不吃不喝，悶著頭去睡。長好了的時候，舐舐傷處的毛，連自己也找不出來什麼地方是傷口來了。但是不行，太多紛擾雜沓的瑣事逼得我在癒合前就得出洞來四處遊走張羅，給你一個詭異的、半邊的笑。

關於復發性口腔潰癢的成因，一般說法不外乎是火氣大、缺乏維他命云云。殊不知我一向少吃油炸辛辣的食物，也有定時補充維他命的。所以我漸漸覺得一切疾病的源由均是體質、均是基因、均是命定。有人鎮日沈迷於電動卻完全沒有近視；有人不煙不酒卻罹患肺腺癌。這樣講來似乎又十分宿命：總之死生有命，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後天再多的努力、運動、飲食調養都是沒有用的嗎？Matt
Ridley語：「不論客觀事實是如何的宿命，在價值判斷的領域裡，人永遠不可能放棄對宿命的挑戰。因為一旦放棄，就喪失了存在的價值，也因之喪失了快樂的根源。」所以我們或許只能借用經濟學「優勢機率特性」的概念來聊以解慰：雖然「一分耕耘」不見得有「一分收穫」，但一分耕耘總是「比較可能」有一分收穫。同理，注意保健不一定就不會生病，但總比完全沒注意比較容易避免…。

偏偏就有那種好命到從來沒有嘴破過的友人，無法領略所謂「復發性口腔潰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每每我受著有口難言的苦，他們也只能愛莫能助輕描淡寫的一句：「你是自己咬傷了吧？還是造了什麼口業，回去好好檢討一下吧！」這根本倒果為因，嘴破時容易咬傷是沒錯，但是因為先有發炎發腫，所以才會咬到。還有真是冤枉，我自忖或許說過些口是心非的善意謊言，或許講過些虛與委蛇的客套寒暄，但個性尚稱「溫良恭儉讓」的我，就記憶所及從未出言不遜或說過什麼重話，為何無端遭此懲罰？

坊間對於治療「復發性口腔潰癢」有各種法子：以鹽水、茶水漱口、蜂膠、西瓜霜…等等，這些我都試過，但頂多是在第一次試的時候發揮過一點小小的作用，之後傷口就像有記憶有抗藥性一樣，就是要痛到讓你知道原來時間是唯一最好的藥。我昨夜翻清代鮑相璈《增廣驗方新編》的【口舌生瘡】條，其中載有許多偏方：「吳茱萸研末，好醋調敷兩足心，過夜便癒，性能引熱下行故也。」「天門冬、麥冬（並去心）、元參等分為末，煉蜜丸如彈子大，每嚼一丸，雖連年不癒，亦可斷根，此林屋山人經驗方也。」「黃柏蜜炒，研末搽之，神效」「口瘡無論新舊，夜臥時自將兩腎子以手捻緊，左右交手，揉三五十遍，夜夜揉之，勝於服藥。」等等，但再看過此書的【收蚊蟲】條：「五月五日五更時，使一人在堂中向空扇，一人問云扇甚麼？答云扇蚊子。凡七問七答，不可嘻笑，一夏永無蚊入，此山西九十老人黃澹翁所傳也。」，頓覺不大可信！

疼得嘴唇乾裂食慾不振的日子裡，不方便說話的話，就寫信吧。文字向來對我而言是比語言更有利的媒介。一來「說一句『我愛你』，聽完就沒了。寫出來，可不同！你看幾遍，就是幾遍『我愛你』，那些字不但跑不掉，而且味道越看越濃」。二來經過一段時間的思索、沈澱與醞釀，文字總是比語言能更精確、細膩、優雅地捕捉傳達我的意念與心緒，可以避免口不擇言的莽撞，也可以避免「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悔恨，少造些口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