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離開那難堪的地方許久了，我內心的難受仍令我久久不能平息……..

我走到家門前，看著我家的外觀，這是棟裡內都非常老舊的房子，雖說有二樓，但其實二樓是加蓋的，在新竹這個地方，要找到這樣連二樓都要加蓋的戶家，可能沒有幾家。

我開啟家門，看見小妹坐在客廳桌上寫功課。

「姐姐。」小妹抬頭向我笑。

我勉強的笑了一下，正要走上樓時，一時想到口袋裡買的口香糖，又折回小妹的桌前。

「凱晴，這口香糖給妳，等一下姐姐再下樓煮晚餐給妳吃。」我把口香糖放在小妹作業本旁。

「嗯。」

唐凱晴，我唯一的妹妹，她個性有時開朗、有時可愛，但在她的臉上總藏不住憂懼，而在笑容下也能察覺到她的不快樂，原因就在於不快樂的家庭，就因為這樣，我更憐惜凱晴，更心疼凱晴，而今她才小四而已，卻沒有快樂的童年，這怪誰呢？

我常常想，等我長大了，有自己的事業後，我要有自己的家，然後把母親和凱晴帶來自己家中住，遠離那個沒人性的父親，我要給她們快樂和幸福，讓她們沒有憂慮，如果真能讓她們無後顧之憂，就算我接任再多的工作或勞累，我也要努力的撐下去。

我走上樓進房門內，打開窗子，讓外頭的一點風吹進，也好消消暑氣，這種天氣又悶又熱，連空氣都感覺稀薄、汙濁。

外頭的太陽剛下山，仍殘留點夕陽的顏色，這種天色最容易引人發愁。

「怎麼可能會沒有錢！！我記得妳這幾天就發工錢了不是嗎！妳藏到哪裡去了！快拿出來！！」

我不知站在窗前想事情想了多久，突然被樓下的吵鬧聲喚醒。

其實不用下去看，我也知道這又是那一場戲碼，對於這種情景我早已沒感覺了，也許是麻木了吧。

墥！！ 樓下傳來椅子和房門的撞擊聲。然後是凱晴的驚駭聲…

我一驚，馬上往樓下衝去，一眼就看見凱晴一臉驚惶的站在樓梯口，她小小的肩子不停的上下擺動，呼吸急促且不停的吸吮著鼻子，她抬頭看向我，我心頭一陣刺痛。

「姐…姐…」凱晴害怕的看著我，用手掌撫摸著臉頰。

我快步向前抱住凱晴，我心疼的揉著凱晴的臉，並發現她在發抖。

「凱晴別哭、別哭，我在這裡，姐姐在這裡，嗯？」

凱晴見我安慰她，她越哭越大聲，並且用力的抱著我。

「爸爸他打媽媽，我叫爸爸…不要…打結果爸爸就打我…」凱晴斷斷續續的說著。

我抬頭瞪向父親，隨即見父親對母親無理，我拉開小妹的手，跑前用力推開父親，父親重心不穩被推倒在地，他惡狠狠的看我，並快速的伏地起身。

「我會造反今天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是你逼我的！」我喊回去。

「阿榆，不要這樣。」母親推拿我，想阻止我和父親爭執，我看了母親一眼，其實眼中對她也充滿恨意及不諒解。

我恨她軟弱、恨她為什麼仍對他百依百順、恨她為什麼遲遲還不離開他、恨她每每把離婚當藉口安撫父親、恨她對我們慘忍、恨她把我們逼到這種地步、恨她把凱晴逼向悲情和不快樂……

「看妳生的女兒！個個都敢跟我頂嘴！妳是怎麼教女兒的？妳是怎麼當一個媽媽的？簡直是有什麼樣的媽媽就有什麼樣的女兒！」

看他說得這樣理直氣壯！我不假思所的衝口說出。

「那你又做到你一個父親該做的角色了嗎？你每天遊手好閒，不是去喝酒就是賭博，家裡經濟已經夠拮据了，你還借錢給別人，沒錢了就回家向媽媽要，媽媽再累的賺錢，也來不及你花。
在外面有什麼不高興的地方，回到家就罵人，不然就是打媽媽和小妹，我們又不是你的出氣筒，憑什麼就要這樣任你打罵！」我不甘只有他對我們斥責，我一氣之下不管什麼尊親重道，就全盤罵出。

「妳…」他用指尖用力的指頂著我的額頭。

「我花那麼多錢給妳上學校，不是給妳學這罵爸爸的話，我看這些錢是白花了！有那家的女兒會像妳這樣頂撞爸爸的！！」

「又有那家父親會這樣對待老婆和兒女的？！」我反問。

啪—！

一個火辣辣的巴掌落在我的臉上，這個突然擊來的巴掌，讓我一時站不住腳，感到頭一陣的暈眩。

當父親要對我進而施打時，母親向前擋下父親的手。

「說就說，幹嘛一定要用打的。」

「姐姐！」凱晴向前抱住我。

我看著，心頭有說不出的苦楚。我眼中的淚水早因剛剛的一巴掌在眼眶中打轉。

「媽，妳母親看見了吧？只因為妳說為了我和凱晴好，為了這個家好，只因為覺得他會覺醒而忍氣，這下子妳看到了吧，好幾年下來，這個家從來沒變過，反而變得更糟、更可怕。這就是妳說為了我和凱晴好的下場！？」我看見母親臉上的掙扎和虧欠，終於還是忍不住淚流，我以為我不會再哭了，我會忍下來，但是…我還是軟弱的，証明我還不夠堅強，不夠獨立。

「阿榆……」母親淚流。

「妳不喜歡這個家，妳就趕快給我滾出去！！這是我的房子，我不歡迎妳住在這裡！」父親強硬想向前打我，但都被母親攔下。

「你不要這樣說！」母親轉而看自我，「阿榆妳不要聽妳爸爸亂說。」

「不用你說我也會自己走！你以為我喜歡住在這裡嗎？！我告訴你！我討厭這裡！痛恨這裡！！」下一秒我就準備要衝出家門，但馬上又停頓下來，我轉頭看向凱晴。

凱晴哭紅著眼睛望著我「姐…姐…不要走…姐姐…」

我折回拉住凱晴的手低頭問她。

「凱晴，要不要跟姐姐一起走？」

凱晴為難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母親一眼。

「阿榆，妳不要這樣好嗎？妳一個人要帶妹妹去那裡？」母親急著向前拉住凱晴。

「要走，全部都給我滾！滾！」父親又在一旁叫嚷。

「凱晴？」我再次問凱晴，凱晴依舊為難，我知道她想離開這裡，但卻又不想跟母親分開。

此時，我心一橫，放開凱晴的手，自己衝出家門，我能聽見後頭不斷傳來凱晴的喚喊聲。

對不起凱晴，姐姐無法再待在這裡一刻鐘，等我安頓下來後，我會再來帶妳離開這裡，在這個期間我想媽會照顧妳，雖然仍有害怕和斥罵，但只要再忍一下，我會回來接妳。

「屌××！我是妳爸爸，妳竟敢這樣推我！妳造反了嗎！！」父親罵了句很難聽的粗話，面目猙惡的瞪著我。

說真的我有點怕他對我怎樣，但是我卻不能表現害怕他，因為現在如果連我也害怕他，那凱晴怎麼辦，她是多麼相信我會保護她。

* * * * * * * * * * * * * * * *

衝過每個巷子、走過每條街子，我漫無目地的走著，然後才慢慢發覺後頭好像有機車不斷的跟著我，我擦去臉上的淚水，轉身看向後頭，我呆了一下。

藍烜翊看見我發現他後，他乾脆把機車騎向我，停在我前頭。

我猛擦去臉上的淚痕，隨手整理頭髮，低著頭調理一下情緒，勉強自己抬頭笑一笑。

「阿翊，你跟著我多久了？」

「從妳在妳家門口衝出來開始。」

我眼神一沈，他都看見了？都聽見了？

「你都看見了？聽見了？」

「該聽到的我都聽到了，不該聽到的我也聽到了。」阿翊淡淡的說。

是嗎？ 那你現在是不是更瞧不起我了。

「是嗎？」我簡短說後，繞過阿翊的機車向前走去。

阿翊將機車重繞到我面前，擋住我的去路。我皺眉看著他，心裡有點不高興，是不是連你也來招惹我？

「上車吧。」阿翊撇了一下頭，識意要我上他機車後座。

「幹嘛？」

阿翊輕輕微笑。

「去兜風。快上車！」阿翊再次識意要我上車。

兜風？ 誰有那種閒情逸致去兜風。

「你不要鬧我好嗎？你走！我不要你來同情我。」

「誰在同情妳！？是妳自己自取其辱，我這個人什麼心都有，就是沒有同情心。我再問妳一次，妳要不要上車？」阿翊做勢要騎走。

被阿翊這麼一說，我才真發覺是我自己心作祟。這樣也好，反正這個時候我也不知道能上那去。

我坐上阿翊的機車，阿翊轉動引擎，快速飆向路的另一端。

阿翊騎車速度相當快，以每公里八十的時速向前飆，起先我有點害怕，但坐了將近十來分鐘，我就完全不害怕了，也許是麻痺了，大腦不會思考危險，也或許是習慣這種速度，並且它卻實帶給我無比的快感，而且我相信阿翊，沒錯，我應該相信阿翊，他是我最好的男性朋友，我們之間沒有男女之情，只有像手足、像好朋友、像哥們的感覺，但和他在一起，我真的很放心、很有安全感，且踏實。

不敢相信阿翊就帶著我一路衝上台北，我記得我們穿過許多商店街、西門町，還和警察上演追逐記，而阿翊卻不動神色，而我卻也很放心，第一次坐上這麼快速奔馳的機車、第一次不帶安全帽、第一次與警察開演追逐戰、第一次這麼放心、第一次這麼刺激、第一次這麼瘋狂、這麼開心的笑。

「阿翊！阿翊！快被追上了啦！」我拍拍阿翊的肩膀，叫他加速，其實我知道他是故意放慢速度讓警察追上。

我在後頭看見阿翊嘴角微上揚，壞壞的笑。

「不玩了！看我們把他們甩掉！」阿翊說完後，即刻加速碼力。

「啊———」我突然驚叫。

我能感覺風強烈的打在我的臉上，以及在我耳邊強疾而過，我真的愛上這種感覺，此時此刻我沒有思想，曾經的不愉快都被拋在腦後，都被這一陣一陣的迅風撕裂了。我也好似能多少體會阿翊為什麼熱衷於賽車。

果然甩開警察後，我們一路奔向淡水，然後再返往陽明山上跑去，天色早已暗下來，且就快進入夜深，此時上陽明山是最好不過的。

我常說我想到台北的陽明山看夜景，但一直沒有機會，今天，阿翊帶我來了。

而這也是我第一次看見這麼大一片夜景，更讓我愛上這個不夜之城。

「好美，比鑽石還美。」我忍不住贊嘆。

看向一望無際的星海，令我心情好得更多了。我下機車，走至欄柵處，雖此時是夏天，但在夜晚的陽明山上，卻隔外的清爽、空氣也清新多了，我用力的吸口氣，再大力的吐出，使整個腦子的二氧化碳排出。

阿翊也下了車靠在欄柵上。我們就這樣誰也沒說話，誰也不想打破沈默，安靜的享受這份寧靜、安詳。

不知有多久了，我們只是椅靠欄柵吹著涼風，什麼也不想想，直到我有點累了，我趴在欄柵上閉上眼睛。

「小榆。」

「嗯？」

「去泡個冷泉如何？」阿翊一說完也不等我回答，自個轉身走向有燈光的地方。

我貪戀的再看了夜景一眼，隨及跟上。

進女生冷泉區時，我看見阿翊大方的走過來。

「呃？你怎麼在這？」我疑惑的看著阿翊。

「我為什麼不在這？不是我載妳上來的嗎？」阿翊裝的一臉莫名其妙。

裝傻丫？ 我內心一笑。

「你裝傻丫？我是說你怎麼在女生這？」

再裝丫、再裝丫！

「不是一起洗嗎？」阿翊說著說著就一手攔上我光溜的肩上。

「去你的！」我用力推開阿翊，拿起一旁的毛巾丟向他一直引以為傲的臉。

「等你變性後再說吧！」

阿翊嘆口氣，一臉莫可奈何的樣子。

隔天一早我們很早就下山了，下山的期間，我又不自覺悲從中來，想著凱晴現在在家中的痛苦，和不幸福的家庭、謝隼任的無情，我把阿翊的背都哭溼了。

「昨天妳為什麼不乾脆給那女的難看？」阿翊把車速放慢。

「我不知道。」我停頓了好久才回答他。

「妳在逃避吧？」

他一語說重了我的心聲，但我卻不肯承認。

「我不是逃避！我只是覺得，這種事是一個巴掌打不響，若是隼任他沒意的話，又怎麼可能會惹出這個事端來…而且，隼任昨天也在場，他根本沒替我辯護些什麼，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在意過我…我只是自討沒趣。」我說著說著悲傷更上一層。

「我也不喜歡這樣吵，那讓我看起來很像瘋子，像在潑婦罵街、像輸不起的人。」

「妳就這麼不相信自己？」

阿翊停頓了十來秒又說。

「我告訴妳，在這個世界上，能依靠的人就只有自己，如今妳不相信自己、不能肯定自己，卻渴望誰可以給妳依賴，在這個現實中，妳不能軟弱，那只會害死妳自己。」

聽完他的話後，我安靜下來，停止哭泣，開始認真的思考。

「小榆。」他喚我一聲。

「嗯？」

「學著愛自己多一點吧。」

〝愛自己多一點〞。我有居然有一種一語被點醒的感覺，是啊，我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感受，而太過在意別人的眼光，把自己拘禁的像個傀儡般，從來沒有回頭看過自己，沒有~愛過自己。

我會心的輕笑，將頭輕靠在阿翊的背上。

「喂！小姐！我的衣服不是妳的面紙好不好？妳哭得這樣溼溼黏黏的很噁心耶妳知道嗎？」阿翊無奈的向我抱怨。

「借用一下嘛！…我下山後，一定幫你洗乾淨。」

「真愛哭。」

那有辦法，誰知道每次遇到你時我都在哭。

在他的背後，我仍能輕微看到他嘴角的笑。

一時間，我的世界好平靜、好安心。

而我從沒注意過，這第一次從另一個人身上得到的感覺，對我而言是有多不同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