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故事餵養小女孩朦朧意識、脆嫩腦漿，毒物裝飾成蜜蜜甜糖果，床邊夜夜哄弄孩子，吞食好女孩乖乖蘋果。幼時嗜聽媽媽說床邊故事，總愛在睡前臉龐黏著媽媽身子，磨蹭嗅聞她身上甜膩的旁氏冷霜檸檬味，混著浴罷水氣，濕濕潤潤的夜安之味。格林童話與中國民間故事是繪本貧乏年代的唯二選擇，永恆忘不了初初相遇小美人魚那一刻，暖烘烘被子裡小小頭顱貼著曬過日光香噴噴的枕頭，悲傷彷若地底湧泉從肚子緩緩升起，平靜流過心尖、滑過喉頭，化為口中鹹水漫漫，眼中墜落泡沫水珠。

五歲女孩銘刻了愛情/生命原型（戀慕海岸隨生隨滅泡泡，相信那是小美人魚透明靈魂碎片；以為愛人總以疼痛與犧牲為祭品，幻化消滅於虛空是恆常結局）。

意識濛濛懂懂的年紀，童話滋養南島小女孩身心。她的世界裡除了幼稚園、鄰居小毛與逛夜市，融入奇幻與現實無關的歐洲古堡、精靈、小矮人與各家白馬王子。日日浸淫在玫瑰呢喃ferry tale （精靈童話傳說），我天真相信有一個地方比身處的中華國小附設幼稚園美好，那兒的男生風度翩翩、高大英俊（家財萬貫、出身名門等實際優點當時尚未有深刻感受，畢竟熱愛的養樂多一瓶五塊便可打發），絕不會像隔壁大頭又髒又不愛寫功課，老是連累我幫他改作業；那兒的女孩只需美麗善良聽話，後母、壞巫婆欺負皆是幸福前奏，公主終將以一雙誘人玻璃鞋、甜美微笑贏得王子癡情，成天著美衣華服，旋轉在滿佈鏡子的皇宮中徹夜跳舞。

嫁給王子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成了理想中逃離生命不滿/缺陷的救生艇（爾後這王子成了族繁不及備載的男友名單）。王子應該帶我遠離粗糙現實，飛往流著奶與蜜的不需考試之地；王子能教我算數、樂理、難背的英文單字，魔棒一點變我為聰明機靈的才藝美女；王子能給我愛情幸福與照顧，帶我冒險天涯闖蕩，看盡世界驚奇不需付帳。

長大後明白童話夢幻泡影當不得真（看中昏迷女人心臟發顫、愛意萌生恐怕是有戀屍癖；跳過一支舞愛上人家只能算是賀爾蒙發酵，衝動行事，青少年作風；娶一個不願意說話、無法溝通的女人更怪，難保不是有社交恐懼症；戀上一雙美麗紅鞋賠上雙腿，簡直懲罰女人拜物慾；為了看過一眼的男人背父母棄姊妹，拋甩自身/聲音，成為無法發聲的女子，算是對女人膜拜浪漫愛的嘲諷嗎？）。這些理論我都明白，侃侃而談無困難。終究不幸地遲了，遲了。

女性主義訓練彷彿照妖鏡，照見脫胎於民間口述傳說格林童話的恨女情結。白日我能機智、灑脫、耍理論的批判愛情與其終將歸為凡俗烏有的命定課題，夜晚我忍不住背叛腦袋，反覆猶疑於愛不得恨不得的磨難，伏身愛情教前，獻出平凡肉身尋求恆久救贖極樂涅盤。

遲了，遲那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