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流著荒誕瘋迷的血液，浪女癡兒的後裔。

父系家族出了好些個冒險家賭徒。遺傳到灰焰眸子少年白的辰家孩子注定無法安分，他們膽大氣覇機警圓融，縱橫黑白兩道偶爾做做民意代表，天生的白毛獅子王。母系家族則潛藏著傳說中瘋迷純情女子，每隔幾代總有那麼個二女兒、小孫女為情狂亂，陷入蒙昧童林。

阿乳是我母家族中最幼小的孫女兒，我的么表昧。阿乳病得支離破碎，形在神不在，我姨全家也跟著生了不同的病，好似陪她病苦圖心安。姨鎮日心悸目眩睡不安穩，姨爹焦躁慌亂似斷糧之人，剛拿碩士的大堂哥言語白目舉止突剔，腦子跟個國小小童沒兩樣。一家子憂鬱的、噪動的、合不上社會呎吋的。

我姨全家生著各式的病，竟也好幾年了。

阿乳病得日日癲狂，莫名火熱驅力逼著她想跑想跳想逃離笨重肉身。她在舞蹈治療團體課以一種人類難以達成的危顫姿勢攀上日間病房小圓桌又躍下，跌斷了腿。(前兩日阿乳還神色歡快的拉著我手，大方介紹某個神秀骨秀的資優附中生病友，毫不害羞地親吻他寫的毛筆字。冰涼涼的細瘦指尖觸著，手感像某種不鏽鋼做成的筷子，冷冽不帶情感的。)

「阿乳，小君姊姊來看你喔！改天我們一起去喝下午茶好不好？」我抿住嘴角壓住憂慮，兩手溫渥住可憐見的小雞爪。「我…我沒事，姊…我很累很想睡，妳回去好了」，阿乳轉頭面著牆不願見人，瘦得神似前海洛因名模凱特摩斯的三角臉母貓樣地神秘脆弱，一雙大眼閃爍著街頭獸纇晶警靈光。難道，難道她感覺到我是誠意堪問的祕探，奉母命查看她，寧可驕傲地生滅也不願讓家人看見自己這附模樣？

疫疾暴走人心危脆醫院裡，清清空氣浮蕩著在劫難逃的消毒味，捧著胃屈蹲在樓梯口全身陣陣寒到了骨子裡。長廊大窗透浸著燦燦日光畫成一塊菱形黃金披毯，縈縈地發著光。精神分裂這幾個字像是好幾噸冰塊覆頭覆臉擊身。難受地走出醫院，晴日朗朗街頭小販機車轟轟然喧鬧地幹活兒過日子，一個漂亮精靈的女孩對街走來，造物者撫著她的髮絲顯現慈悲，我捏著手心禁忍不住，無聲琉璃哭音迸碎一地紅磚路。

阿乳拒絕的探望是我僅存的禮物，善意是沒法子動搖她錯亂暴動烈火墳原的叢林心智。

精神分裂是病吧！然而牠帶給當事人與其親友的磨難卻遠遠超過醫學想像疆界。教科書說精神分裂病是有其腦結構或生物化學的病因，更可能有其遺傳基礎。它主要的症狀包括思考、知覺、情感、行為等多方面之廣泛障礙。幻覺幻聽幻想。幻聽是來自於自體壓抑的過度反射，也是患者內心幽暗面的具體呈現，正因患者聽到的是自體潛意識的聲音，內容可能以煽動、謾罵、尖酸、刻薄性言辭居多，常搞得患者心力交瘁，甚至引發激烈的身心症狀及舉止。

更可怕的是如果不幸病情時好時壞，則每況愈下，終至頹廢敗壞的情況。

憂鬱症就醫第一件事情是畫家族表，家族中憂鬱的、自殺的、精神疾患全得填在一張白透透的醫院量表中。學過社工填這表一點也不難，望著簡單俐落的方格圓圈，不敢相信命運與基因如此清楚明白。我的，我的神經病家人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