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這種感覺，」他悻悻然地扭了扭肩頭：「總覺得彷彿太多的事情需要操心。要擔心女朋友的事，要操心工作的事還有家裡的事情。搞得好像一切都放不開，一切都太緊繃。」

　　「我想我同意你的說法，有時候某些事情使我們太緊繃。就像大魚落入小魚網一般動彈不得，好些的地方是我們還能掙扎、偽裝、逃避這一切。然後魚非得被宰掉不可。」我說。

　　我們正走在前往圖書館的路，夕陽斜照在鞋頭上。看了落幕時分的景色，心底訴說著找不著歸屬感的落寞。

　　「很糟糕的感覺，對什麼事情都無法全然付出，無法全然釋懷。」他刻意不踏著我的影子繼續說著：「我在想，是不是潛意識讓我們變得這麼空洞，還是記憶裡曾存在的陰影使我們逃避一條試圖安心的道路。」

　　「我很想安下心來，好好去享受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愛情。」他打了個哈欠說道：「縱然知道生命中必然有苦有樂，也知道有喜有悲才是真實的人生。但總是會逃避有可能是悲劇的每一段。不敢說出承諾，也不敢為自己的未來下賭注。我該是比較保守的人吧。」

　　「我想你或許是吧，」我拍了拍口袋，沒帶煙。算了，偶爾保持一下肺部清潔也不賴。「你應該是比較理性的人吧？」

　　「這倒是真的，我缺少了點對抗命運的浪漫情懷。」我聽了大笑，他繼續說道：「這樣才糟糕，總覺得身邊隨時都會失去什麼，而不是像你們這種傻瓜總以為隨時能得到什麼。」

　　「或許是沒有向前一步的勇氣，普遍這樣的人會更加珍惜僅有的一切。試圖踏出一步時，一定格外比感性的人擔憂害怕。」這朋友難得約我去圖書館，以往都是去打球、逛街，哪來的興頭想讀書了。

　　「對了，你找我去圖書館幹啥？」我問道。沒回我話，他拿出背袋裡的筆記本，上頭標了幾個粗黑的大字──『古今與現在，男人的情慾糾葛。』

　　「我這次的報告，可能要到圖書館內十八歲以上的地方找書。」我連翻也沒翻，他就把筆記本藏回袋裡。「你知道的，多個人也好壯膽。」

　　「嗯……就是當被恥笑二號就是。」「差不多這個意思。」

　　「你說對了，」他把話鋒轉回之前的話題：「我很珍惜所擁有的一切，也許就是擔憂失去，害怕承受無法承擔的痛苦。所以才踏不進安心的門口。我跟女朋友兩人相處時，我覺得她就是在我的心底。只要一分開，我就必須回到理性的狀態，要把她的倩影從我的腦子裡暫時撇開。」

　　「別鬧了，你連走這條路都還在擔憂。」我笑說：「不過這樣也有好處，至少你會比更多人懂得去珍惜所有的一切。當你踏出一步後得到甘甜的美味，你就越珍惜你擁有的事物。但同你說的，一當你跟女友分隔兩地時你就會回到自己，也許問題很簡單，因為你對自己沒信心，無法信任這個無常的世界。再甜美的水果也有腐敗的時候。」

　　「關於信心信任這兒倒是還好，只是找不到切身的自我認同。我在想，如果女朋友瞬間離我而去，這也不過讓我傷心一個周末而已。」他搖頭說著。

　　「不是吧，」我說著：「太過於理性的你，似乎習慣壓抑記憶中彼此的愛情或是美好的時光。」

　　「哥們，我可不是普魯斯特，沒追尋的本事。」

　　「放心，再怎樣你都不會因為蛋糕開始找到時光的。」我撥了撥臉頰上的汗水，離圖書館還有段路，真後悔幹嘛要答應他健身走路的濫藉口。我繼續說道：「你一定能體會到對方的愛，不管是情人、家人還是朋友。但是當你開始回到自己的時候，你只會擔憂失去，而不會追憶那些美好的片段來使自己對這些關係更有信心。而當你越沒有信心的時候，你就越容易失去那些美好的關係。」

　　「你不是哲學教授，我也不是好學生。或許有些話你可以講白一點。」他換了個肩膀揹背袋，扭扭熬得太累的肩頭。

　　「這麼說吧，當你對我這個老友越有信心時，你就越想鞏固這段友誼，你越想鞏固它，你就會付出情感，付出相對我給予你的一切。」我說著：「愛一個人必須要付出，當你在付出中得到相對的回饋時，你就越懂得、越想要維繫這樣的關係。當然，在你接收到這段回饋時，你必然也對他越有信心。」

　　「所以呢？」

　　「所有的良好、互動親密的關係，都無法維繫在不得回饋的環節。」我笑著：「唯有在付出與接受回饋的循環下，這樣的關係才能長久。」

　　「扯遠了，那跟通往安心的大門有啥關係？」他也抹了抹鼻頭的汗水，襯衫腋下也濕了一大片。

　　我們截下了話頭，兩人竄向便利商店。我坐在外頭等著他買好飲料。夕陽還沒完全落下，起初的落寞感已經慢慢消失了，昏紅的夕陽帶著曖昧的笑容，感受仍是輕盈的和煦。

　　走出門的他把咖啡丟向我，除此之外他也抽出菸遞向我，我搖手拒絕。我告訴他我想保持呼吸順暢。有時抽菸感覺很舒服，但今天還是免了吧。他隨即白我一眼。

　　「生命終究是無常，你會害怕這些無常會改變你的一切。但事實上，儘管活在無常的世界裡，但我們也知道一切都未知。所以我們除了在付出之外，也要懂得豁達的取捨。生命中沒有必然的得失，只有自私的得失心才使我們患得患失。如果你能全然豁達的面對這個世界，也珍惜所有的一切，你會怎麼樣？」我說道。

　　「不怎麼樣吧！」他笑著：「就算發生了什麼大事，也許也能爽朗一笑吧。」

　　「也是。」我說道：「如果是這樣，當你女朋友離開你時，你會祝福她。因為你知道她只是找尋自己的幸福，你會在乎她思念她，但你會更在乎她一生的幸福。你會情願她找到自己的幸福，而不是自私地要她在你身邊憂鬱一輩子。你也知道兩人將維持良好的關係，儘管已經不再如情人般相愛了。」

　　「你的說法有點像把愛變成了大愛，這是理想狀態。」他掏出了菸，我再次拒絕了他的給予。他說道：「你作得到嗎？」

　　「至少，我試著去做。」我倆有默契地相視而笑。「如果你把生命想得長遠，或是極為短促，你就越能釋懷所有的一切，也越能承受難以承受的悲傷。傷口會在時光流逝中逐漸癒合，況且，將死之人也不會去在意傷口了，因為我們寧願讓死前的自己圓滿自得。」

　　「我似乎懂你的意思了。」他抽菸說著：「如你所說的，生命中有太多的無常，我們只能在無常的生命裡珍惜一切，並且對這個世界懷抱信心。沒有什麼事可以抹去我們的笑容。但也什麼事都能抹去我們的微笑。」

　　「差不多是這種說法。」我點點頭說道：「總是帶著微笑去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也用著平常心去對抗現實中的不平。珍惜自己的一切。優雅的人才有高貴的氣質，勇敢的人才有拓展版圖的決心。」

　　「最後一眼的夕陽還是有瀕臨末日的憂鬱美感。」他提高了聲音。「要用平常心面對一切？」

　　「嗯……」我回應一聲後選擇了沉默，一切盡在不言中。

　　「嗯……接下來你的平常心將要受到嚴苛的關卡。」他大笑：「往上看，圖書館關門了。」

　　我看了看已然關門的圖書館，似乎偶發的無常也是觸怒情感的引爆點。

　　「平常心啊平常心……」他拿起一根菸遞向我：「至少跟你聊過，感覺心裡開脫了不少。」

　　我拒絕他的菸：「當成散步吧。回去吧。」

　　「我是打算坐公車回去。」他點起菸。「我想，之前你說的很對。」

　　「偶爾呼吸清新的空氣是很舒服的事。」隨即將煙丟在地上踩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