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大雨中趕在回家的路上，前晚弄電腦程式搞得太晚，只睡下三個鐘頭。遮人視線的雨花使路上的歸客都慢了下來，偶有馳騁呼嘯而過的車馬。我靜靜地騎著，就在疲勞差點閉上雙眼時，聽見前方摔車的聲響。我捏了心神一看，一位女騎士摔跌在落花之間。將她攙扶起來，向我道了聲謝逕自離去。站在落花之中，沒有雨滴敲打我的雨衣。看著一地的落花，隱然心思便神遊起來。

　　如果你問我那些是什麼花，我大概只能說：「白色的，半個手掌大小，微微的花香。」詞窮的原因並非無法想像，而是我對花種的知識十分貧瘠。除了向日葵、玫瑰、鬱金香等等常見的花種外，幾乎無法對其他的花種自信地喊出學名俗名。最能辨別的，也不過小雛菊跟瑪格麗特而已。不過，我依然深愛花朵，同本能愛著親密的情人一般。儘管親密的情人不時地也像玫瑰一樣，持拿時總會刺傷手。

　　拿著一束玫瑰送給至愛的人，即使這輩子只幹過這麼一次，記憶仍是如昨天一般。看著母親拿著自個兒送的鬱金香，滿滿的笑容彷彿讓所有的陰霾一掃而空。我們總說劍蘭與菊花是不吉祥的，即使如此，仍未見收到這花的人們不笑的。花朵有一種魅力，引起人們愉悅的溫柔魔力。它們所擁有的力量太強大了，以致於我們常為它適時地填補上人性。摘下一朵，深怕讓它受了傷；枯萎那時，我們使著一杯黃土蓋上了它，好讓它帶著我們的祝福化作春泥。

　　你見過花雨嗎？像日劇韓劇那般，一朵一朵的花朵從天而降，有些枯萎了，有些仍是花苞。只要伸出手，花朵就會像浮雲般落入你的手中。握起手來，柔順的花朵隨著手型而改變，甚至不敢用力地把手握死。我曾經找過這樣花雨的場景，只是到了現場。花朵不是落盡了，便是落下葉雨。我踩過落花不下百次，卻未曾親眼見得花落如雨的模樣。期望見到電視橋段的心十分旺盛，連環島都會不自覺地瞥過開滿花的樹。你想看花雨，去片場找啊？我的朋友這麼告訴我。

　　難得一次，環島期間暫時休息在南部。我對友人們說了聲，便沿著直路向前走。不是脫隊，也不是獨自旅遊。當環島迷失了位置時，最好能有人沿著直路邁向前一探究竟，除了不浪費同夥們休息的時間，也偶爾能找到簡單的路標。一條彷彿山中古道的路上，綠色的樹枝跨過天際銜接著兩個路岸，太陽直射的天氣熱得緊，我卻因此受惠。

　　路旁看見了一台小卡車停著，兩個壯漢拿著鋤頭使勁敲著柏油路面，把平坦的路面弄得坑坑疤疤極為難看。而那些創口延伸至一旁的地方，便是一棵開滿白花的大樹。仔細一看才知道，樹根已然悄悄地從下方爬上路面。兩位阿伯告訴我，因為這棵樹的關係，這條路段常出現擦撞。原本就是迂迴的小山路，這棵樹偏偏又在轉角處大揚它的手腳。兩位阿伯告訴我，他們打算把爬到路面的根除掉，不過前置作業是要把這棵樹砍掉。

　　他們從卡車上拿出小斧頭，不急，我忙掏出煙來與他們共享。他們告訴我，這條路之前還沒舖滿柏油的模樣。以前泥濘一片的時候，原本該是鬆軟的土壤被周圍的樹木抓緊扎實。即使山洪爆發的日子，這條安全、有別於其他路段的土地依然能通行。偶爾一陣颱風過後，綠葉與花朵散落滿地，彷彿為了保持這段路的安危而犧牲。彼那時，附近的國小還會帶小朋友來這兒收拾這些美麗的屍體。那時，悅耳的鳥鳴聲幾乎是陪伴學童望學校路程的音樂。

　　「你看到高處沒有？」阿伯要我抬頭看。那時候，這條路上根本沒有落石坍崩的事情；順著高處，偶而還有山泉水汩汩流下呢。

　　時代變了，彷彿過去美好的回憶都變成了泡影。他們說著說著便舉起了斧頭，一刀一斧地砍著樹腰。再美好的回憶，花開得再美麗的樹枝，即使捨不得，還是要殘忍地把它砍去，只在腦海裡把美好的回憶留著。他們兩位大伯也是很捨不得的，只是為了過路人的安全跟方便，不得不捨棄這放得正好的繁華。

　　樹上的白色花朵隨著強大的重擊一朵一朵落下，是哭了嗎？還是同樣捨不得過路人的情感？這棵樹站在這兒多少日子，看過多少人們。盤據轉角的它顯得格外突出，像是這條路的守護者一般。花朵輕盈地落在我的頸邊，或在我來不及伸手前便落入了地面。花朵像是說好了一般，湧上前來擁抱我。只要把手張開，就能觸碰著花朵。是老天的恩賜吧，讓我在這棵樹永久休息前遇上它們；或是花樹通人性，在它們結束之前，把所有的花朵留給了我。它也是不甘寂寞的，要我也記下它曾經美好的模樣。這一輩子，我第一次見到了繽紛的花落如雨，再沒有下一次又何妨，心底永遠深存此景。默默地也為這棵樹的慈悲犧牲感到感傷。

　　回到同伴身邊，他們問我看到了什麼，幹嘛一臉洋溢著詭異的幸福。我抓了個大概告訴他們，而且還有些詞不達意。『喔……真的好美，有夠美，超美的，我不知道怎麼講，反正就是美死了。』

　　雨水滴上的一刻我醒了過來，拍了拍一旁的樹木，它的位置尚不會影響到人行車流。女騎士跌倒不是它的錯，因為落花永遠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