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梁山伯……》第七章【人來人往】
「書院裡這麼多同窗,祝英台為何偏偏選上梁山伯?如果祝英台最初選的不是憨厚的梁山伯,浪費在錯摸的時間會否短一些?結局又會否不一樣?」
***
樑:
每次朋友不開心找我去喝酒,我都會被罵。
「你認真一點聽我說好不好?」
「人家這麼難過,你這傢伙卻嬉皮笑臉的!」
「為甚麼你說的這些安慰的話聽起來總像是在幸災樂禍一樣?」
我不認真嗎?我哪裡不認真了?我明明有認真在聽,也有誠懇的說話安慰對方,我只是沒有哭喪著臉而已。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我就習慣了用那輕佻的樣子去掩飾我自己真實的情緒。不管甚麼時候,我的嘴角都是翹起的。
於是,被上司罵的時候,我會被看成是心有不甘;安慰別人的時候,我會被認為是言不由衷;和女朋友分手的時候,我更會被認定是滿不在乎。
***
筑:
每次和朋友去KTV唱歌,我都會被關注。
「你還好吧?如果有甚麼事,你可以告訴我啊!」
「你也唱得太有感情了吧?該不會是歌詞說中了你的心事吧?」
「我剛聽你唱歌的聲音,我以為你在哭呢!」
有一次,我們玩了一個遊戲,就是挑了一首長十多分鐘的組曲,然後每個人順著次序唱一段。然後,唱了一半,就有人忍不住指著我說:「怎麼每次輪到他時都是一些悲慘的歌曲?」
「這不是歌的問題!其實不管他唱甚麼歌曲,聽起來都好像很慘的……」
「就好像我們這邊陽光普照,他那邊的角落卻在下雨一般……」
我不是故意要讓人家擔心,我只是很容易被一些深情的歌詞和對白之類的東西感染,可是我不想刻意的去掩飾。
我已經有那麼多東西不可以告訴別人,難道就連那一點點的憂鬱也要勉強自己去壓抑嗎?這樣太累了吧?從小我祖母就說我的眉毛是「愁眉」,外端向下,就是笑起來也有點黯然。
於是,低頭沉思的時候,我會被看成是黯然神傷;凝視鏡子的時候,我會被認為是顧影自憐;就連祝福別人的時候,也會被認定是強顏歡笑。
***
樑:
開始的時候,我真的沒想過,我們會分開這麼久。
我和其他的朋友不管吵架吵得多兇,甚至動手打過架,過幾天就沒事了。
可是他和其他的人不一樣。我知道,就算我願意主動的打電話給他,事情也不會就這樣解決。
況且,為甚麼要我主動的打電話給他?是我錯了嗎?我錯在哪裡了?我到底要怎樣做才可以讓他滿意?我可以做的,已經做了。就連不知道自己應否做的,我也做了。他還想我怎麼樣?
想到這裡我就心中有氣。我決定了,除非他自己跑來找我,否則我不會再理會他。
我受夠了。
***
筑:
那天我說的雖然很決絕,可是我其實也沒有想到那麼遠。我曾經想過,說不定他一通電話打來,我就會改變主意了。
我一直提醒自己要緊記那雙母子的事,不要一時心軟,繼續和他拉扯下去。
可是,原來我連心軟的機會都沒有。
整整三個月,他都沒有打電話來。那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們的關係,可能真的就這樣完了。
雖然那天我說的話是比較狠,可是他一向都不是那些愛計較的人,為甚麼他可以就這樣和我斷絕往來?他不是說我對他來說很重要的嗎?
有一天,家裡的電話響起,我拿起電話筒,卻聽不到聲音。
「喂?喂?喂?」我叫了幾聲,卻還是聽不到對方的聲音。當我想要把電話掛上時,腦海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於是,我一直拿著電話筒,在對方沒掛線以前,我也不敢把電話筒放下。我總是覺得,說不定多等一會,對方就會開口說話。
一分多鐘以後,電話掛斷了。我拿著電話筒,忽然想起了小才老師所說的故事,那個讓他後悔至今的故事。
那天晚上,在家裡吃晚飯時,我忽然說:「可以把家裡的電話號碼改掉嗎?」
爸爸嚇了一跳:「有甚麼事?」
「沒甚麼。」
「一定是發生了一些事情你才會這樣說的,對吧?有甚麼事?告訴我們!」
「真的沒甚麼。」
「你最近總是奇奇怪怪的,常常一個人跑出去,問你去哪裡你不說,問你約了誰你又不說!我是在擔心你呀!你是不是惹上甚麼麻煩了?」
我平靜的說:「沒事,我只是想把家裡的電話號碼改掉,就這樣而已。」
「你……」
媽媽忽然插嘴:「別吵了,把電話號碼改掉又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改就改嘛!」
爸爸瞪大了雙眼:「可是……」
「放心吧!手續由我去辦理,這樣好了吧?」媽媽說著轉過來對我說:「先吃飯,菜都涼了!」
那一刻,我有點想哭,可是我還是低下頭繼續吃飯。
臨睡的時候,我在浴室門口碰到了媽媽。
「我……」我想說點甚麼,可是不知道說甚麼好。
她看著我,笑了一笑:「想說的時候再說吧。晚安!」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這時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我多麼希望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訴她,告訴她說我很怕每次接到沒聲音的電話時,都會想是不是樑打來的,所以才想要把家裡的電話號碼改掉。
可是,我不可以告訴她。很多事情,我連自己都接受不了,更何況是她?
***
「一切到此 心也倦了
戀愛一場 苦了苦了
一切到此 再沒話說
走的會走 無法留住」
《怎會如此》──張智霖/陳頌紅
***
樑:
完成了期末考以後,我和一班同學去了喝酒。到了凌晨三點多,我才帶著半醉的身體,回到了我家樓下。
當看到街角的電話亭時,我忽然走了過去,然後撥了一個我已經五個多月沒撥卻竟然還記得很清楚的號碼。
可是,我在電話筒聽到的是:「你所撥打的電話號碼沒有登記。」
「搞甚麼?」我很用力的拍打了掛線的按鈕幾下,然後再撥了一次。
電話筒裡傳來的還是同樣的一句話:「你所撥打的電話號碼沒有登記。」
我把電話筒扔掉,對著它大叫:「你這是甚麼意思?你以為把電話號碼改了我就找不到你了?我告訴你,是我不想找你而已!別以為你有多聰明!你是世界上最笨的一個人!你一定會後悔的!我告訴你,你一定會後悔的!」
***
筑:
還好我在大學裡認識了不少的好同學,雖然大多是女的,可是總算是整天都有人陪我上課、吃飯、逛街、看電影、去KTV……如果要我天天都一個人呆在家裡,我可能早就患上憂鬱症了。
而且,我還有一個寂寞時可以去的秘密地方……
關於樑的事,我一直努力的把它收藏在心裡面一個不容易碰到的位置。而且,在這段時間裡面,我竟然沒有在街上碰過他一次。香港真是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地方。也或許,我們之間的所謂「緣份」,比我想像中更要淺。
我以為,只要我不再跟那些中學同學聯絡,我就可以繼續逃避下去。可是……
那天,我經過那個商場外的空地時,看到有一群人圍成了一個大圈子,不知道在看甚麼。我本來不打算理會他們的,可是忽然聽到了一段讓我全身一震的音樂。
我只聽了幾秒,就認出那是《梁祝》的主題音樂。
我彷彿著了魔一樣,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
兩個大概只有18、19歲左右的男孩子,一個拉小提琴,一個彈鋼琴,正在合奏著。在演奏的過程,他們經常會有默契地相視微笑。或許是我太敏感,可是我看上去他倆就像是一雙戀人。
看著聽著,我忽然感到眼眶濕濕的。
更嚴重的是,在模糊的淚眼中,我竟然好像在對面的人群中看到了樑。
我當然知道這只是我的幻覺,可是,我不禁在想,如果他真的在這裡,如果他聽到這音樂,那,他會想到我嗎?
算了,再這樣想下去,我真怕我會在人前崩潰。
這個時候,只有一個地方可以讓我得到慰藉。
於是,我再一次來到了這個商場裡面最不起眼的角落裡的一個洗手間。雖然它的位置偏僻,可是裡面總會有人在。那些,都是和我一樣的人。失落的人、空虛的人、被遺棄的人……
***
「若是我記得你 亦是無須緊記
習慣一個人 沒有傷悲
而無論舊時說愛多美
再過半天 你便記不起」
《一個人飛》──李克勤/張美賢
***
樑:
嘉文拍了我的肩膀一下:「好端端的在看人家演奏,幹嘛一言不發跑了過來這邊?」
「沒甚麼,我剛剛好像看到一個認識的人……」我明明看到他在這邊的,怎麼會不見了?
「看你這麼緊張,肯定是女的吧?」
「是男的!」
嘉文翻白眼:「才怪!」
「沒有人告訴你說我喜歡男人的嗎?」我繼續四處張望,但還是看不到他。
「真的嗎?聽說你3個前女友我都認識的啊!」
「妳好煩!」
「別想要騙我!我告訴你,我看這些最準的!我說啊,那兩個演奏的男孩子眉來眼去的,肯定是!」
當嘉文在侃侃而談時,我心裡還在想著筑。我肯定剛剛在人群裡面看到的那個是他,真想不到這首音樂竟然再次讓我見到他。
其實,在我們停止交往以後的這兩年裡面,我已經不是第一次碰到他了。只是,每次碰到他的時候,我身邊不是有一大班人,就是有一個女的,其中當然包括嘉文口中所說的那些所謂「前女友」。可是,他總是只有自己一個人。
我不知道他只是在我碰到他時剛巧一個人,還是他兩年以來都是獨自一個人。我只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跟他打招呼,好像有點不太好。當中的原因,我說不上來,我只是覺得,他可能會不高興。
於是,我一直在等,希望有一次我們碰面時,我們都只是自己一個。這樣,我們就可以好好的聊一聊。
不對,如果碰到他時,他身邊有一個人,不管是女的還是男的,其實也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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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
大學畢業那年,經濟很差,我呆了好幾個月還是沒有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不是說完全沒有人聘請,只是願意聘請我的,我都不太喜歡;我有興趣的,人家又不選我。原來工作和愛情有時候也滿像的。
有空的時候多了,我去那秘密地方的次數也愈來愈多。不是說我的生理需求這麼大,只是我的心靈真的很渴求安慰。只有在那地方,我才感到自己是被需要的,不是被嫌棄的。
「給我你的電話號碼好嗎?」那個穿黑色背心的高大男人一邊推開洗手間的門,一邊在我耳邊說。
「下次碰到再說吧……」我說著一貫的台詞,忽然停下了腳步。
樑就站在洗手間門外的通道上。
身邊的男人問:「怎麼了?」
我還沒有回過神來,忽然通道上又多了一個人。
「等很久了嗎?」一個女人走到樑的身邊。這時候我才看到樑壯碩的手臂上竟然掛一個和他完全不相襯的粉紅色女人手袋。
這真是世界上最難堪的一個重逢。地點是洗手間門外已經夠煞風景,還要讓我看到他揹著女友的手袋等她上洗手間?更甚的是,我旁邊的,是一個剛和我發生親密關係的陌生人。
那女人看見我們這樣子,就問:「你們認識的啊?」
「對啊!他是我中學同學!名字很特別的,叫筑!」樑連忙介紹:「這是我女朋友,Cindy!」
我笑的有點尷尬:「妳好!」
樑看著我旁邊的高大男人,問:「那……這位是?」
「他……」我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到底要怎麼介紹他?
高大男人露出燦爛的笑容,很爽快的說:「Hi!我叫Eddie。」
然後Cindy和Eddie就聊起來了。
「你們來逛街還是看電影?」Cindy拿回掛在樑肩上的手袋。
Eddie聳聳肩:「逛街而已,你們呢?」
Cindy看了看腕表:「我們買了票,正準備去看電影……」
Eddie和她聊了好一陣子的電影以後,看了我一眼再對Cindy說:「你們差不多要進場了吧?還是不耽誤你們了!我們也想要找個地方喝東西……」
Cindy對我笑了一笑:「那……下一次再見了!」
我還是有點不自然:「再見!」
樑對我點了點頭:「再見!」
「再見!」
Eddie用手搭著我的肩膀,很聰明的帶著還未回過神來的我往電影院的相反方向走,一直過了半分鐘,才輕聲的說:「舊男友啊?」
我反應很大:「當然不是!」
「可是剛剛看你們的表現那麼奇怪,肯定不是普通同學!」
「有嗎?」那……他女朋友會不會也看得出來?
「明明認識的是你們兩個,卻靦靦腆腆的,半句話都不說!還好人家的女朋友滿健談的,不然氣氛多奇怪……」
我把話題扯開:「Eddie是你的真名嗎?」
「你是真的想知道嗎?」他把臉湊過來。
「我……」
「我剛剛問你電話號碼,你也不想給……」他看著我的臉:「你真的對我有興趣嗎?」
「我……」
「你知道嗎?一般來說,都是人家問我電話號碼然後被我拒絕的,想不到今天我竟然會裁在你手裡!」
「我只是覺得這樣奇奇怪怪的,難不成我們以後就不定期約出來……做我們剛剛做的事嗎?」
他想了一想,笑著說:「嗯……如果你不喜歡『不定期』的,那『定期』做也可以!」
我甩開他的手,臉有點紅:「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說笑而已!」他又再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可是,你真的不想找個穩定的伴侶嗎?」
「要找,也不是在這種地方找吧?」
「也對啦!那裡有很多壞人!」
「包括你自己!」
「我嗎?」他聳聳肩:「應該是吧!」
我看見他把手提電話拿出來看了一下,就問:「你要走了嗎?」
「還有時間和你先去喝杯東西!」他頓了一頓,再說:「我男友是空中服務員,出了差,今天晚上才回來!」
我嘆了一口氣:「都說了你是壞人!」
「那……你要陪我這個『壞人』去喝東西嗎?」
「不喝太久的話,應該也可以吧!」
「哼!如果你敢說不,去我就立刻跑回去告訴你舊男友我剛和你做的事!」
「你敢?」我瞪你一眼:「何況現在人家已經進場了!」
「看你說話酸溜溜的,還說不是舊男友?」
「我說不是就不是……」
「看他剛剛的樣子,說不定會以為我和你是一對呢?」他壞壞的說:「你真走運!有像我這樣高素質的人站在你旁邊,不然人家的女友這麼漂亮,你可輸得慘了……」
「我真沒見過有人像你這樣不害羞的!」
然後,我就和他去了喝咖啡,還聊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我說了很多關於樑的事,而他也告訴了我一些他男友的事,還有很多他「偷吃」的經歷……
可是,在離開的時候,我始終沒有告訴他我的電話號碼,也沒有再問Eddie是否他的真名。
因為他是一個我以後可能不會再遇到的人,我才可以毫無顧慮的把那些藏在心裡的話都告訴他。
***
「閉起雙眼你最掛念誰 眼晴張開身邊竟是誰
感激車站裡 尚有月台能讓我們滿足到落淚
擁不擁有也會記住誰 快不快樂留在身體裡
愛若能夠永不失去 何以你今天竟想找尋伴侶」
《人來人往》──陳奕迅/林夕
***
樑:
老實說,雖然有點措手不及,可是那次的相遇還讓我滿高興的。因為,他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了。
雖然我沒有仔細的把他身旁的人端詳一遍,可是看上去外型實在是滿不錯的。當然,我沒有問他那個人和他是甚麼關係,可是他們從洗手間裡出來時好像靠得很近,而且他們離開時,我看到那個人的手是搭在筑肩膀上的。
回想起來,如果他們只是朋友,我那天主動的問那男人的名字就有點唐突,可是那時候我心裡確實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興奮。
不知道為甚麼,以前每次見到筑獨自一個而自己卻不愁寂寞時,心裡都好像有一種罪咎感。現在看到他有一個不錯的伴,我終於可以安心了。
可是……原來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幾個月後的某天,我約了一個客戶在那個商場的餐廳見面。看見時間還早,我就先去洗手間,想不到餐廳旁的洗手間正在維修,我想起上次碰到筑的洗手間就在下一層,於是就走了一層樓梯下去。
當我在尿廁小便時,發現旁邊的人好像不斷的往我的下身看,本來我也打算不理會他,可是他看的愈來愈過份,我就忍不住大吼:「看甚麼看?你自己沒有啊?變態!」
那個人被我嚇了一跳,紅著臉跑了出去。
他跑了出去以後,我才發現洗手間裡面的氣氛有點奇怪。除了我以外,洗手間裡面全部的人都停止了動作。站在尿廁前的、在洗手的、對著鏡子整理頭髮的……都停下來了。雖然有些是直視,有些是斜看,但是我發現,他們看著我的目光都是一樣的。除了都是不太友善以外,他們的目光還有一個共通點,我不懂用言語來形容,可是我肯定我以前有看過這樣的眼睛,有被這樣的目光注視過……
我忽然發現,我可能是他們當中的外來者,甚至是入侵他們領域的侵略者。我現在才知道,原來當少數組群的感覺是這樣的。
我當然有聽說過這種地方,只是沒有去過而已。
當我走出洗手間時,我忽然想到了筑曾經問過我的一句:「你知道一個男人喜歡上另一個男人是怎麼樣的一回事嗎?」
原來,他的世界真的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簡單。然後,我想到了那天和他一起的男人。這樣說起來,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可能不是我原本所想的那樣。他們只是……
我心裡很難過,可是我不知道我可以怎樣做。
***
筑:
本來以為,找到工作以後,生活有了寄託,心靈也不會那麼空虛。
可是,不管工作有多忙,心裡面卻始終有一塊是空洞洞的,怎樣也填補不了。
在加班後回家的途中,在出差時狹窄的航機座位上,在窗外風景不斷轉變的長途火車車廂裡,在床上躺著卻無法入睡的時候,我都會忽然的被那從心裡跑出來的空虛感覺包圍,然後吞噬……
我不知道要怎樣才可以找到我那缺少了的一塊。我碰到的,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不是太圓就是太尖,就是沒有一塊是對的。
於是,我繼續過我的獨身生活。
有一天,當我在逛超級市場時,我忽然聽到身後有一把熟悉的聲音。
我不自覺的就回頭一看,不到半秒就開始後悔了。
我看到的,是剛下班、穿著襯衣而領帶鬆開的樑,還有一個我沒有見過的女人。
他露出一貫的笑容:「是你啊?真巧!」
「是啊。」我知道我的答案很笨,可是我不知道說甚麼才好。
那女的笑靨如花:「你好!你是他朋友?我是他……同事,我叫嘉文!」
「你好!下了班一起來買東西啊?」對於她熱情的態度,我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嘉文瞄了樑一眼:「對啊!人家知道我下星期要考執照試,肯免費的在他家替我補習,我當然要投桃報李,下廚弄一頓好的去報答他了!」
我看了看他們推著的購物車,又牛排又紅酒的,立刻把我那放滿了速食麵和微波烤箱食品的購物籃藏在身後。
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問,可是我還是禁不住問了:「你媽……不在家嗎?」
他有點靦腆的:「我去年一個人搬出來住了。」
對啊,我們都沒聯絡這麼久了,又怎知道他家現在的狀況呢?自作聰明。
嘉文用手指戳了一下樑的手臂:「如果他還和媽媽一起住,他又怎能把他『那些』女朋友邀回家呢?」她說「那些」的時候,故意提高了聲線。
聽到了這一句,我真的不知道可以怎樣回應。
還好樑在這時候插嘴:「妳說夠了沒有?」
「哎呀,人家惱了。為免失去這個帥氣的私人補習老師,我還是少說為上!人家的朋友,我們下次再聊吧!」
「再見!」我努力的擠出一個笑容,然後轉頭就走。
***
樑:
排隊付款的時候,嘉文問:「怎麼不說話?真的惱了?」
我心中納悶:「妳為甚麼非要說的我們好像有一些曖昧關係一樣的呢?」
「怎麼了?我不夠漂亮,讓你蒙羞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甚麼意思?我到底有那一點及不上你以前的幾個女朋友,讓你這樣嫌棄我?」嘉文說這話時背對著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不是說過,我們不要討論這個問題嗎?」
五秒過後,她回過頭來,滿臉笑容:「不說就不說,今天你是老師,你說怎樣就怎樣!」
***
筑:
第二天早上出門上班時,我在電梯裡碰到一雙我不認識的男女。
男的穿著T恤、短褲和拖鞋,頭髮有點亂;女的一身上班服,穿著襯衣裙子可是明顯有點皺。
那男的問:「昨晚睡得還好嗎?那床……會不會睡不慣?」
「不會啊!想不到你的睡房還滿整齊的。」
「怎麼不多睡一會?我們可以一起上班啊!」
「人家發現我衣服和昨天一樣,會知道我昨晚沒回家的。」
「那妳放一套衣服在我家,下一次就不用那麼麻煩了。」
「甚麼下一次?誰說有下一次的?說的人家好像常常都會來你家一樣……」
「妳不會嗎?」
「不會!」
「真的不會?」
「不會!」
「說謊!」
偷聽別人說話是缺德的行為,可是強迫別人去聽你和情人之間的私密對話也是一件有違公德的事情。
電梯的門一開,我就立刻走了出去。
我一直走,一直走,最後走上了一輛擠得很厲害的巴士。
我的前後左右都擠滿了人,很勉強的才能伸出一隻手抓住扶手。
巴士行走的時候,剛剛那雙男女的對話反覆的在我的腦海裡出現,可是,他們的臉卻變成了樑和嘉文。
然後,我忽然感到臉上一涼。我的眼淚,竟然在這個不恰當的時候不受控制的流出來了。
我一隻手抓著扶手,一隻手提著手提包,根本沒辦法拿紙巾出來擦。我盡力的想要把眼淚忍住,可是它還是一直掉下來。我知道,我的眼淚已經忍了很久,一旦缺堤,是怎樣也阻止不來的。
我想要把頭別過,卻發現自己四周都是乘客,轉到哪一方都會有人看到。
終於,我放棄了。我不再理會有沒有人看到,就這樣在擁擠的巴士車廂內,任由眼淚不斷的掉,從下巴掉到領口,再沿襯衣一直往下掉……
***
「完全像己習慣一個人睡 像己習慣一個人隱居
像己習慣一個人憔悴 一早經己慣了心碎
誰料就算習慣一個人醉 就算習慣一個人空虛
就算習慣一個人垂淚 我偏偏總不慣拋低過去」
《一個人睡》──劉德華/黃凱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