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梁山伯……》第六章【非走不可】
「對梁山伯來說,知道祝英台是女的,還是知道祝英台是男的卻喜歡自己,會令他更震驚?世俗的枷鎖,又有多少人能衝得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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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
從來沒有認真想過,他跟我到底有多少不一樣。
除了身型、性格、喜好……這些表面的東西以外,原來我們還有很多平常不容易察覺的地方,是十分不一樣的。
一次和他在一家服裝店逛著時,剛巧有個男人從試身室走出來,讓他女朋友看他試穿的襯衣合不合身。
那男人只扣了中間的一粒鈕扣,又剛好站在冷氣口下面,風一吹,差不多半個胸口和那條名牌內褲的邊就露了出來。打球後常常在更衣室和一大群赤條條的男生共處的我,對這畫面當然沒甚麼反應。
可是我從鏡子的反映裡,卻看到身旁的他不自禁地看得臉都紅了起來。
我真不明白,這有甚麼好看的?那男人又不是特別帥,胸肌是滿結實的沒錯,可是我的也不差啊!他又不是沒見過,看得目不轉睛的幹嘛?
離開了服裝店後,我「喂!」了他一聲,然後捋起衣袖,向他展示我手臂的二頭肌:「還可以吧?」
他瞪著我:「你有病啊?好端端的在街上捋起衣袖幹嘛?要打架啊?」
我嘴上說的是:「沒甚麼,最近常常打網球,看看手臂的手臂的肌肉是不是大了許多罷了!」心裡想的卻是:「我還以為你喜歡看,讓你開開眼界而已……原來你只是挑一些不濟的看,真沒品味!」
***
筑:
我當然知道他跟我有甚麼不一樣,我只是一直盡量逃避不想得那麼深入而已。為甚麼一定要我親眼看到這麼殘酷?
那天我和他在一個大型購物商場逛著,在乘自動電梯往上一層時,一抬頭就看到上一層經過的一個女生短裙裡面內褲的一角。我當然不會有甚麼反應,可是旁邊一直在說話的他,卻突然停頓了幾秒才繼續把話說下去。
我肯定,他也看到了那個畫面。我看了看他的臉,他的表情沒甚麼,然後我把視線向下移。
其實在那一刻,我已經開始後悔了,可是我停不下來。平常連他赤裸的上身都不敢直視的我,就這樣注視著他下身那遮蓋不了的生理反應好幾秒才把臉別過。
我很不爽。我不知道為甚麼,我只知道自己很不爽。一個十多歲的男生看到這樣的畫面然後有生理反應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我就是不爽,不行嗎?
雖然當下我沒有說甚麼,可是我一直難以釋懷。後來有一次和同學不知道聊到甚麼,我突然禁不住對他說了一句:「你們難道就不能好好的管束一下自己的身體嗎?」
他當然不會知道我指的是甚麼,可是還是一貫不示弱的反駁:「礙著你啦?」
不是你礙著我,是我礙著你而已……
***
樑:
結果,我們還是考上了不同的大學,可是我還是常常約他見面。
不過,畢竟我們上課的時間表不一樣,而且地點雖然說遠不遠,可是說近也不真的那麼近,實在很不方便。有時候我們收到了對方的傳呼機訊息,又不是立刻可以回電話;回了電話又要等對方回覆。就這樣我等你你等我的,往往浪費不少時間,最後見面的時間比等待的時間還短。
我沒甚麼,不過他卻好像總是不太高興。
「還是算了吧,你別過來了。」我好不容易才借到同學的手提電話和他直接通話,他卻給我這樣的一句話。
「喂,我等了你半天,你現在說算?你知不知道剛剛有人找我去打網球我也推卻了?」
「那你下一次就去打網球好了。」
「你不高興啊?」
「不是,我只是怕你太匆忙罷了!」
「那……明天呢?」
「明天下課後我約了同學做功課。後天可以嗎?」
「後天我有足球校隊練習。」
「那下星期再約吧!」
「我今天晚上打給你。」
「你不是說這陣子總是睡不夠嗎?早點睡吧!」
「不聊太久就行了!」
「到時候再算吧!」
掛上了電話,同學問我:「女朋友啊?」
我失笑:「當然不是!」
「真的嗎?我聽你的語氣,好像在哄女生一樣……」
「你有病!」
「你才有病!敢做不敢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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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
我當然想見他,我想見他想得不得了。以前在教室,我一回頭就可以見到他;在吃飯時,一抬頭就可以見到他;晚上覺得悶時,一通電話就可以找到他……現在呢?
可是,我還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他,叫他不要趕來趕去,不要推卻其他的約會,因為我不想讓他覺得跟我見面是一件很煩的事。
如果有一天,他終於禁不住對我大吼:「好煩耶!我不來見你了!」我一定會很難過。
可是,要來的,還是避不了……
那天他約了我,可是我在他大學的便利店門前等了半個小時,才見面他和幾個女同學邊打鬧邊嬉笑從大樓走出來。
「哇!你朋友啊?滿帥的!」那幾個女生圍過來對我打量一番。
他一貫的嬉皮笑臉:「有多帥?妳們見的男人少,才會大驚小怪!」
「我們是對著像你這樣不行的男人太久,所以才忘了世界上原來有帥的男人而已!」
我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那幾個女生看我沒有甚麼反應,就說:「哎,你朋友好酷……我們還是先走啦!」
「快走吧!妳們好吵!」
我看著她們的背影:「早知道你這麼忙,我就不來打擾你了……」
他還沒看到我的臉色:「你知道就好!我這麼忙也抽空來見你,你應該感到榮幸!」
「謝了!我受不起這麼大的榮幸!」
他終於聽得出我的聲音有點不一樣:「又怎麼了?」
我向校門走去:「沒甚麼,如果我知道這樣勉強,我就不會來,這樣你就不用這麼匆忙,我也不用呆站在這裡半個小時!」
他跟在我後面:「我知道我遲到,可是如果不是我一直催促她們,只怕一個小時後也沒完成!我已經當了惹人討厭的『魔鬼教練』,你還想怎樣?」
「那真辛苦你了!要你拋下那群可愛的女生來和我見面!」
他拍我的肩膀一下:「喂!你吃甚麼醋?我上一次去你大學找你,你還不是和一大群女生在一起?」
我回過頭去:「我……那怎可相提並論?」
「為甚麼?那次有甚麼不一樣?」
我回頭繼續往前走:「當然不一樣!」
他亦步亦趨:「你自己也說不出有甚麼不一樣!」
「你明知道……」我瞪大眼睛:「我不會喜歡她們!」
他頓了一頓,眼睛瞪得比我更大:「你喜歡誰不喜歡誰跟我有甚麼關係?你幹嘛發我脾氣?」
「我……」
他見我說不出話來,就得勢不饒人:「圍繞著你團團轉的那些你不喜歡,你喜歡的卻又偏偏不在你身旁,我也深表同情;可是你喜歡的人又不是我,我也沒辦法啊!你發我脾氣也沒用……」
就在你大學門前那人來人往的行人天橋上,我說出了我從沒想過自己會說出口的一句:「誰說我喜歡的不是你!是你自己自作聰明罷了!」
看到他臉上訝異的樣子,我才驚覺,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於是,我只好逃離現場。我頭也不回的走下樓梯,看到有巴士就跑了上去,然後找一個最角落的位子,坐下後連頭也不敢抬起來,彷彿害怕一抬頭會看到他一樣。
那天我到底是怎樣回到家的,我已不太記得。
我以為那天晚上我會睡不著,可是我一回到家,衣服也沒有換就倒在床上睡了。媽媽好像曾經拍我,叫我起來吃晚飯,我沒有理會她繼續睡。再晚一點,我又好像聽到傳呼機的響聲,我胡亂的又按又打,直到沒有響聲以後,我又再蒙頭大睡。
***
「若你雙眼是深海 你已經浸沒我
誰令我現能去愛 你已否知道麼
我感激我們遇見 在今生像河與海
你那臂彎溶匯結合我 盛我在內」
《細水長流》──蔡齡齡/林振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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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
回到家時,媽正在廚房準備晚飯。
我走到廚房門前,倚在門上:「我有事想要問妳……」
「回來了?」媽繼續低頭洗菜:「替我把飯桌上的超市袋子拿進來好嗎?」
「嗯。」我把那三個袋子拿進去:「妳又買這麼多東西?下次叫我去替妳拿嘛!」
「我怎知道你大少爺甚麼時候回來?」她還是沒有抬頭:「替我把醬油和罐頭放進櫃子吧!」
「嗯。」
「對了,你剛剛不是有話要說嗎?」
「有嗎?」
「你好像說有事想要問我的……」
「我想問妳今天晚上吃甚麼罷了。」
***
筑: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十一點多。雖然睡了這麼久,可是我還是覺得有點累。
正要下床時,我看到我的傳呼機掉了在地上。我把它拾起,依稀想起它昨晚好像曾經響過。我按下按鈕,一個奇怪的訊息出現在顯示屏上:「我們明天去拍拖吧!十二時十五分時代廣場電影院售票處見!」
拍拖?拍甚麼拖?他瘋了?慢著,明天?這訊息是昨晚十時二十七分收到的,那麼他說的「明天」,不就是今天?十二時十五分不就是三十多分鐘以後嗎?
不,他可能只是說笑而已,我先打電話給他看他……不不不!十二時十五分要到銅鑼灣,他應該已經出門了,現在打電話也找不到他……
那……我現在該怎麼辦?不管了,先去再說!如果他玩弄我的話,我把他給殺了!
我跑進廁所飛快的梳洗一番,然後換了身上皺得不成樣子的衣服,再連跑帶跳的跑出門口。
剛把家門和鐵閘鎖上,卻聽到家裡的電話響了起來。
我已來不及了,怎麼有時間再開門進去聽電話?可是,萬一是他打來的,那……
到底我應不應該進去聽這電話?
***
「我想知 如何用愛換取愛
如何赤足過 茫茫深海 超乎奇蹟以外
我想知 如何永遠不分開
如何趁意足心滿的一剎 緩緩淹蓋
讓我被埋在深海 不知後來」
《出埃及記》──楊千嬅/林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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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
「你遲到了。」我看一看腕表,對他說。
他笑容有點腼腆:「對不起……」
「還好我把見面時間提早了十五分鐘,現在進去剛好!」
「……」
「快!」我拉著他手臂,一起走進電影院。
看完了電影,我們去了附近一家裝潢懷舊的餐廳吃午飯。
「喜歡剛剛那電影嗎?」
他點了點頭。
我從袋子裡拿出了一疊明信片交給他。
「用信用卡買票才附送的明信片。」我喝了一口雜菜湯:「本來我想多要一套的,可是他們說買兩張票只送一套,真吝嗇!」
「你不要嗎?」
「我想要的啊!」我咬一口麵包:「可是只有一套……所以我才問你喜不喜歡那電影,如果你不喜歡我就自己要了!」
「那……謝謝了!」他罕有地沒有婆婆媽媽的推辭,把明信片放進背包後就開始喝他的玉米湯。
飯後我們去了逛百貨公司、書店和唱片店,又去了運動用品店看網球拍。
「嘩!我們逛了這麼久,現在才不過是四時多而已,現在去哪?」
他聳聳肩:「我沒甚麼特別的地方想去……如果你不趕著回去,那……或許我們可以在附近隨便再逛一下……」
「也好!」
就這樣,我倆從銅鑼灣逛到灣仔,再到金鐘,一直到中環。
我看一看腕表:「你要回去了嗎?」
「其實……也不急……」
「那……我們去坐電車?」
他用力的點了點頭。
然後,我們就反方向的,坐電車從中環到金鐘,到灣仔,再到銅鑼灣,一直到北角才下車。我們下了電車,一直走到北角碼頭,那裡有船去我家附近的九龍城碼頭。
這一次,到他問了:「你要回去了嗎?」
我笑一笑:「這裡的海風讓人這樣舒服,我們先坐一下吧!」
我們並肩坐在長椅上,說一些老師和同學的無聊事。說著說著,他靜了下來,我轉頭看他,卻發現他的臉就在我眼前。而且,他正在用一種我實在不懂形容的目光看著我。
我好像從來沒有和他這樣近距離四目交投過,下意識讓我在不到半秒的時間內把頭別過。把頭別過的一剎,我已經知道,我做錯事了。
可是,如果我現在再把頭轉回去,他的臉還在,那……
我吸了一口氣,才把頭慢慢轉回去。可是,他的臉已經不在了。
他站了起來,對著海港說:「好了,遊戲完了。」
我不明白:「你說甚麼?」
他看了看我,表情很奇怪:「我是說,今天的遊戲完了。」
「甚麼遊戲?」
「難道說,你今天約我出來不是只是玩玩而已嗎?」
「當然不是!」
「那你是認真的了?」
「我……」
「你知道一個男人喜歡上另一個男人是怎麼樣的一回事嗎?你知道要承受多少壓力嗎?」
「……」
「你喜歡男人嗎?你看見男人不穿衣服會有生理反應嗎?」
「……」
「那你媽呢?如果她反對,你有把握說服她嗎?」
「……」
「你答不上來吧?那你告訴我,你有多認真?你說甚麼『拍拖』,不是玩玩而已是甚麼?」
「你也知道,我一向都沒有你那麼愛思考,你剛說的……或許我真的沒有想過……就是有,也沒有想得很清楚……可是這也不表示我是玩玩而已……」
「那你告訴我,你為甚麼要這樣做?」
「我……你昨天對我說了這樣的話……我知道,如果我處理得不好,我很可能從此就會失去你這個朋友……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我真的不想再失去另一個對我這麼重要的人,你明白嗎?或許我……我的感情沒有你那麼深,可是我很清楚的知道,你對我很重要,這……還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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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
老實說,那一刻,我真的很感動。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我感動得差點就哭了出來。可是,我提醒自己,不可以在這一刻讓步。
我緊握拳頭,一咬牙,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不.夠!」
他似乎沒有想到我的回答會這麼強硬,表情有點訝異。
「如果我們是一男一女,像這種『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程度,或許也足夠讓我們曖曖昧昧地在一起個十年八載,雙方沒有翻臉又找不到更好的,說不定可以廝守終身……可惜,我們不是,像這樣的程度,根本就承受不了來自各方的壓力。終有一天,只怕是不久的將來,你就會後悔,然後埋怨我把你拉進這個泥沼……」我很用力很用力的緊握我的拳頭,痛得好像隨時都會流出血來一樣。
他沒有反駁,只是問:「那你到底想怎樣?」
「現在只有兩個選擇,第一個是把我昨天說的話忘掉,把這兩天發生的事當作沒有發生一樣,像從前一樣……」
他不等我說完:「這怎麼可能?」
我吸一口氣:「不可能的話,那就只剩下第二個選擇,就是我們從此不再見,朋友也不做了……」
「好啊!隨你的便!」他大吼:「不做就不做!我也受夠你了!」然後重重地坐了下來。
「那……就這樣了!」我回過頭,一步一步往前走。
在我回頭的那一刻,我感到臉上一涼,我知道,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了。
我一直走到長街盡頭,然後站了在街角後。每隔幾分鐘,我就探頭去偷看他到底還在不在。其實即使他不走,也不代表他是不捨放手。可是他一走,就代表我連最後的希望也沒有了。終於,他在長椅上坐了二十多分鐘後,站了起來,慢慢向碼頭走去。
在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跑了出去,一直跑到距離他幾十米的位置就不敢再走近。我看著他付款、進閘,然後向前走到我再也見不到的地方。
「再見!」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把這句話說出聲來,還是只在心裡面說。我只知道,我很希望現在立刻下一場大雨,這樣我就是哭得滿臉淚水人家也只會以為是雨水而已。可是,雨沒有下。而我,就只好轉身,沒有目的地緩緩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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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相戀這條路 擠迫的懷抱
不夠讓我高攀進內才摔倒
踏上分手這條路 才令我突然看到
你的天空宇宙只夠我流淚 不可跳舞」
《非走不可》──謝霆鋒/林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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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
「到碼頭了,你不下船嗎?」船員走到我面前。
「我……」我吸了一口氣:「我忘了東西,要回去拿,我再坐回去可以嗎?」
船員瞄了我一眼,轉身走開:「不是說不可以,不過你要先告訴我一聲,不然我怎知道你要幹嘛?」
我要幹嘛?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幹嘛。
就這樣,我坐船又回到了北角碼頭。下了船,我找遍了整個碼頭也沒有見到他。忽然在碼頭旁的巴士站見到可以回學校的巴士,我想也不想就跑了上去。
他一定是回了學校,一定是。我沿路都這樣想著,雖然我不知道,當我見到他時,我應該要說甚麼,做甚麼。
我站在教室門前,猶豫了半刻,才慢慢把門打開。
在教室裡面,真的有一個人。
***
筑: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還要再走多久。
當我回過神來時,我發現自己已經渾身濕透。原來下雨了,而且是很大的雨。我先前希望它下雨,它不下;現在我哭不出來了,它卻下雨。
我走進了路旁的一個商場,空調讓渾身濕透的我覺得有點冷,便走進洗手間想要把衣褲稍稍擦乾。當我看著鏡子裡面自己那個可憐的樣子時,我忽然想起了今天中午發生的事。
我鎖好了家門,才聽到家裡的電話響起,我怕是他打來,便用鑰匙把門打開,跑進去聽電話。結果只是一個無聊的電話調查,我氣得不等對方說完就把電話掛上,然後出門。
更氣人的是,我看到電梯剛好上了頂樓。於是,我決定走樓梯到下一層坐另一部電梯。樓梯下了一半,我就聽到一些吵鬧的聲音。
一個女人大叫:「你現在這樣……我怎麼有面目去見你爸?」
一個年輕的男生說:「我做錯甚麼事了?怎麼會沒面目去見爸?」
「你還問我?你從小我是怎樣教你的?我教你要循規蹈矩,不要走錯路……」
「我從小有甚麼事是不聽妳的?現在難道我要喜歡誰也不能自己選嗎?」
我輕輕的推開了樓梯旁的防煙門,看到他們站在通道上吵架。那女的就在防煙門前,而男的則站在電梯前。
「只要是女的,你選誰我都不會過問,可是你現在竟然和男的……哎,這麼羞恥的事,我連說也說不出口;而你不單做,就連做了也半點羞恥心也沒有!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你小時候明明不是這樣的……」
男生一拳打在牆上:「不是我『變成』這樣的,是妳把我生成這樣的!」
我站在門後,心跳愈來愈快。
那女人近乎失控的尖叫:「你就是說,是我的錯了?你爸死的時候,我說過要好好照顧你的,現在你變成這樣……我……我……」
「爸的事妳不用擔心,到我死了以後再見到他時,我自己會和他說!」
「我等不及了,我現在就去和他說!」說著那女人就爬上了身前的圍欄,縱身往下跳。她兒子站得太遠,欲救無從。
「伯母,不要!」我撲了出去,用雙手抱住了她的腳。
「伯母,我求你不要!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而已……」
直到她兒子跑過來抓住她,我還是用力緊緊的抱住那個女人不放,嘴裡繼續說著那句其實不是對她說的話……
我知道上天為甚麼要讓我看到這一幕。我知道它要我明白甚麼道理,也知道它要我接受甚麼事實。可是,為甚麼不能早一點或者晚一點?為甚麼要讓我看到一線曙光,然後在我想要伸手感受那溫暖時再把我推進無盡的黑暗之中?難道我真的連片刻的幸福也不配擁有嗎?
然後我想到了小才老師說過的一句:「如果最後還是註定要失去,那我寧願從來沒有得到過……」或許他也說得對,得到以後再失去,可能更難受。
當我在想小才老師時,我忽然從洗手間的鏡子裡看到一個有點像他的人。不,看真一點,他們五官其實不像,可是為甚麼我一看到他就會想到小才老師?對了,是從他的眼睛裡流露出來的……目光?眼神?不,不僅是這麼簡單,或許說是眼波或眼色會比較貼切。
沒錯,看看鏡子,原來不單是小才老師,就連我自己也在不自覺地流露這種眼色,只是我平常沒有留意。或許,只要留心看著對方的眼睛,就能知道他是否和自己一樣的人……怎麼我沒有早一點發現?
那個人站了在我旁邊,對著鏡子裡面的我笑了一笑。我有點勉強的把嘴角微微揚了一揚,然後那個人慢慢的把身體靠了過來。我的衣服還是濕的,可是他好像不介意,而且愈靠愈近……我想我真的覺得太冷了,所以才會完全不抗拒一個陌生人的身體和我的緊貼在一起,甚至有點渴望他的體溫。
***
「我知道不可倖免 卻不滿匆匆乍現
最淒美的故事 總要那麼短
我妄想翻天巨變 會給我一點紀念
那劇痛讓我掛牽 像懷內遺下碎片」
《灰飛煙滅》──許志安/黃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