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祝英台不是要回鄉，她和梁山伯是否就這樣當一輩子的同窗？永遠都不去認清和面對自己的感情？不過，如果秘密一直沒有揭穿，或許他倆就能以另一種方式同偕白首，這又是幸福還是不幸？」

***

樑：

我從小就很喜歡運動，除了最擅長的足球、網球、游泳以外，其他像是籃球、壁球、乒乓球、羽毛球、排球……等等的運動我都喜歡。男生不是都應該喜歡運動的嗎？

一直到我認識他以後，我才知道，原來不是所有男生都喜歡運動的。快餐店的兒童餐附送玩具，給男生的是車子，而給女生的則是Barbie娃娃。我一直都不覺得這有甚麼問題，沒想到有些男生可能不喜歡車子，有些女生可能不喜歡Barbie娃娃；更沒想過，有些男生可能喜歡Barbie娃娃，有些女生可能喜歡車子……

而我認識的他，雖然也不喜歡Barbie娃娃，可是也不見得有多喜歡車子。對於運動，他真的是完全沒有興趣。當我們在踢足球時，他就只會在球場邊拿著本子寫東西。

我曾經很好奇，想要看看他整天在寫的，到底是甚麼？開始的時候，他也不太抗拒讓我看，後來就愈來愈神秘了。

我知道他的秘密以後，才恍然大悟，他一定是在寫小才老師的事，所以不讓我看。

有一次我到他的位子拿東西時，看到他那本灰色封面、用環保紙製成的的本子就放在抽屜裡。他剛去了洗手間，如果我拿來看一下，他應該不會知道……

我已經伸出了手，可是在碰到那本子前的半秒又停住了。我真的想要看他用文字在本子裡訴說他對小才老師那些說不出口的傾慕之情嗎？

我．不．想。

***

筑：

我從小就不喜歡運動，不管是足球、籃球這些比較運動量比較大的，還是乒乓球、羽毛球這些比較輕巧的，我都不喜歡。

我曾經也嘗試過要裝成「一般」的男生，好讓自己不被其他同學把我看成異類。可是我很快就發現有些東西真的是勉強不來，自己又沒興趣，四肢又不靈活，表現自然不好，更要被同學埋怨。我真不明白自己為甚麼要逼迫自己毫無意義的追著一個皮球然後弄到一身臭汗、又熱又髒，結果卻還是一個人也討好不了？

所以，我放棄了。就是被人當成是怪人也好，我再也不要再勉強自己。他們有他們跑啊跑的，我就一個人坐在樹下或看台寫東西。

他總是很好奇，想要看我寫甚麼。開始的時間，我也不介意讓他看一下，反正我只不過是「為賦新詩強說愁」，在寫一些故作感性的東西。

後來，情況變得不一樣了。我寫的東西開始有了他的出現，慢慢地更佔據了愈來愈多的篇幅，最後更被他完全攻陷了……

你說，我還怎麼能讓他看我寫的東西？每次看到他走過來，我就要立刻要停下來，把本子合上。其實我真的不應該再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寫東西，甚至不應該隨身帶著那本子。以他的身手和體格，只要一伸手就能把本子搶去。

我懷疑，我在潛意識裡其實就希望他看到本子的內容，因為這樣一來，我以後再也不用再擔心了。

可是，他沒有嘗試把本子搶去，後來更連問也不問一句。可能是他之前看過我寫的東西覺得很悶，也可能是我高估了他對我的興趣……

***

樑：

我拉著他一路走回教室，大家看到我們好像有點驚訝。

我拿自己和他的背包，向班主任說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們有點事……先走了！」然後繼續拉著他離開。

從教室走到學校大門，從學校走到街上，一直走一直走，我半句話也沒有說。我真的不知道該說甚麼好。

終於還是他忍不住了：「你不累嗎？」

我停下腳步，他把自己的背包接了過去。

我從他臉上看不出他到底在想甚麼：「你……還好吧？」

他看著我：「這……應該是我問你的吧？」

「我？」我心裡一直想著要怎麼安慰他，差點忘了剛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剛剛老師他對你……」

「對了！他真的是……」他一提起，我就光火了，可是我看到他的表情，連忙把要說的髒話吞回去：「其實……也沒甚麼……他又碰不到我的嘴……」

看到他好像不太相信，我只好乾笑著補上一句：「你以為我會這麼吃虧嗎？」

他緩緩地點了點頭，嘴巴動了一動，卻沒有說出半個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呢？」

他睜大眼睛，有點心虛的說：「我？我有甚麼事？」

「別騙我了！你看到你……喜歡的人……這樣……你不會開心嗎？」

他別過頭：「甚麼喜歡的人……」

我眉頭一皺：「你不是吧？如果不是因為你對他有意，我又怎麼會落得這個下場？」

他回過頭來，瞪大了眼睛：「我對他！？」

「別裝了好不好？你昨晚說的話，你以為我不明白嗎？我剛剛就是特地去試探老師，看他對你有沒有意思，想不到他……」我用力打了身旁的欄杆一下：「真是的！」

他喃喃自語：「是這樣啊……」

「喂！我連這樣危險的事都替你做了，還差點……也算對你不差了吧？你就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了好不好？」

他看著我，眼神很複雜：「那……我該說對不起，還是說謝謝？」

我想一想：「都要！」

***

筑：

真的沒有想到，結果竟然會是這樣，我擔心了這麼久，也不知道為了甚麼。

他根本就沒有聽懂我昨晚說的話，或許那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天方夜譚的事吧？

這樣也好，至少他還把我當成是朋友。

可是，雖然說他以為我喜歡的是老師，可是老師畢竟是男的，他知道了以後，不會覺得奇怪嗎？

「喂！」

他白了我一眼：「喂甚麼？真沒禮貌！」

「你老實說，你不會覺得一個男的喜歡另一個男的……很奇怪嗎？」

「奇怪？」他想一想：「這……對啊！你不說我也沒有想到……為甚麼我好像不太覺得意外似的？」

「你就別裝了！」我故作大方的說：「如果有的話就直說啊！我又不會去控告你歧視！」

「我騙你幹嘛？有獎金啊？」他打了我一下：「我一直想的都是你喜歡的對象的問題，可沒有想過性別的問題……為甚麼呢？」

他說他在意的是對象，那莫非……

「我知道了！一定是這樣！」

我帶點希冀地問：「怎麼了？」

他笑得有點壞：「因為我一向都沒有把你當成是男的啊！當然不會覺得有問題了！」

我瞪他一眼：「你去死吧！」然後大步大步地往前走。

他在後面叫：「喂！」

我回頭：「喂甚麼？真沒禮貌！」

他嘻皮笑臉的：「不好意思，我不像你，我一向都是沒禮貌的！」

走了幾步，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對了，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不要把你的事告訴別人嘛？我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我吸了一口氣：「關於老師對你做的事……你可不可以也別告訴任何人？」

他臉色有點不悅：「為甚麼？」

「我想……他也不是故意的……可能……他只是一時胡塗……」我實在忘不了老師抬頭看到我時的那個表情：「我看他應該也嚇個半死了，你就放過他吧！」

「那是他自找的！」

「可是你也明白，如果讓學校知道了這事，那他……」

「好！你剛剛說要我答應你一件事，對吧？」他盯著我：「現在有兩件事，你只可以選其中一件，你到底是要我替你保守秘密，還是替他保守秘密？」

「這……」我實在想不到他會這樣問。

「說啊！」

「我……」

他嘆了一口氣：「你真的有這麼喜歡他嗎？」

「我不是……」算了，現在說甚麼也不對。

「請我吃飯！」他開始往前走。

我跟著他：「你說甚麼？」

「廣東話！你聽不懂啊？」他回頭瞪著我：「本來為了補償我，你就應該請我吃飯的。現在你又欠我一個人情，要多請一頓才對！我頂多吃虧一點，吃一頓豐富一點的就算了！你還不謝我？」

「那你是答應了？」

「你說呢？」

「你可不能反悔啊！」

「你．好．煩！」

***

「就算　我最愛你　情願好好遮蓋
化作了密碼　不公開
我一向　都慣自言自語　沒別人愛
難道你發覺我志在　就會肯滿足這期待
如若我也有權愛　同樣我也有權不必被愛」
《明目張膽》──何韻詩/黃偉文

***

樑：

開放日那個週末後的星期一，我回到教室時，發現他的背包已經放在椅子上，可是他的人卻不見了。

他竟然比我還早？

那……他跑到哪裡去了？

***

筑：

「如果我知道你的電話號碼，我會早一點找你的……」我坐在魚池前的長椅上，身旁的是整個人極度繃緊的小才老師。

「我……」

「我想你這兩天一定過得很辛苦了吧？」

「……」

我輕描淡寫地說：「放心吧！他答應了我，那件事他是不會告訴別人的。」

「你說甚麼？」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想就是我回答他說：「廣東話！」他也笑不出來，所以我說：「我的意思是，那件事除了我們三個人以外，不會有別人知道。」

「為甚麼……」

「這不是無條件的……」我看著水裡的小魚悠閒地游來游去。

「……」我想他可能嚇到了。

我吸了一口氣：「我想知道你和你的那個他的事。」

「我……」

「如果你真的不想說，我也不會勉強你，剛剛說是條件只是說說而已。」我頓了一頓：「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們其實也沒甚麼特別……」

「你們是同學？」

「對啊！我們都是在這裡唸書的……」

「他是怎樣的？」

「他啊……身材高大、皮膚黝黑、愛運動、愛說話、愛搗蛋……」他的聲調在不知不覺間提高了。

「我想……我大概可以想像得到……」我開始明白老師那天為甚麼會做出這樣的事。

「他的名字裡也有個『材』字，不過他的是木字旁的『材』。的同學都叫他『大材』，叫我『小才』。其實他只是塊頭大，論年紀我比他大好幾個月。他知道我不高興，就安慰我說『大材』一般只能『小用』，『小材』卻往往能『大用』……」一說起那個人，老師的表情和目光都變了。

我看著他：「所以那天你聽到樑叫你『小才』，你就……」

他的臉色又沉了下去：「我也不知道我為甚麼會……」

「他們……長得像嗎？」

老師搖搖頭：「不像……只是感覺有點相似……」

「你和他有在一起過嗎？」

他苦笑：「在一起？怎樣才算是在一起？我們的確是整天都混在一起，可是我想……應該不算是你指的那一種『在一起』吧！」

「那他知不知道你對他……」

「我沒說過。這些事怎說得出口……」他嘆了一口氣：「同學常常會拿我們來開玩笑，他有時候會嬉皮笑臉的說是又怎樣，有時候又會用髒話把人罵個半死……」

老師一直說一直說，我也一直聽一直聽……他們的故事我明明是第一次聽，可是很多片段我聽了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除了故事的結局以外。

「後來呢？」看老師現在的樣子，不用猜我也知道他們沒有在一起。

「後來……」老師抬頭望向遠方：「他失踪了。」

「失踪？」

「沒錯……前一天晚上我還和他用電話聊天聊到二時多，第二天他就失踪了。」他頓了一頓：「那時是寒假，寒假後老師說他和家人移民了，早就通知了學校。我差不多每天都和他在一起，卻竟然完全不知情……很扯，對吧？」

我有點難以置信：「他沒有告訴你？」

「半句也沒有……他在很久以前好像曾經提過父母有這樣的念頭，可是他沒有再提，我就以為他們改變了計劃，沒想到……」

「他也太過份了吧！」不知道為甚麼，我竟然有點氣憤。

「可能他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對我說吧？可能他自己也不想去面對我們之間的關係吧？可能他媽媽那次見到我們在沙發上扭作一團後對他說了甚麼吧？也可能，我在他心中根本就沒有自己想得那麼重要吧？」他故意說得很淡然，可是我似乎可以感到他的心在抽搐。

「這麼多年以來，他都沒有找過你嗎？」

「最初那兩年，我曾經有接過幾次電話，對方沒有說話卻又不掛線……我猜是他，可是當時我很惱他，就故意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僵持好幾分鐘，最後還是對方先掛線……而我總是拿著電話筒好一陣子才哭得出來……」

我的心一直沉到底：「後來呢？」

「後來我沒有再接到這樣的電話了，可是，我又開始後悔，那時候為甚麼自己不說話，不問他幹嘛不辭而別……否則，我們就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要好，至少也不會就此失去連絡……」

「原來是這樣……」

「有點像小說的劇情，對吧？有時候我也會想，這一切會不會只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會不會根本就沒有發生過？或許，它沒有發生過更好……如果最後還是註定要失去，那我寧願從來沒有得到過……」

「如果有一天你再見到他，那你……」

他搖頭：「我不知道，我常常都想，如果我見到他，到底我該怎麼？」

「可是你還是很想很想見到他，對吧？」

「你知道我為甚麼要回到這學校任教嗎？」他忽然笑了：「有一次我們一大班同學外出，本來我倆私下約好了之後一起去看電影的，可是我們各自被同學拉著，混亂中竟然失散了。那時候手提電話沒有現在這麼普遍，我們傳呼機也沒有，沒辦法連絡對方。就這樣回家我又不忿，結果就回了學校。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也回來了。就這樣，我們約定，以後不管我們在哪裡失散了，都回來學校碰面。所以……」

我看著他，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

「曾經　發生過感情
發生過不能推翻的許多事情
叫天不應　留著記憶裡風景
為我去指証　發生過感情
發生過不能假裝的一些反應　無法經營
原來你在不確定時候　已盡慶」
《有發生過》──楊千嬅/黃偉文

***

樑：

那天其實我很快就找到了他，可是我看到他和小才老師在魚池前聊得起勁，就沒有走過去。

我在不遠處的柱子後面站了好一會，他們卻還是聊個不休，所以我走了。

在他們面前，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外人。那一刻，我心裡竟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回來教室以後，我沒有問他去了哪裡。從那天開始，每一次我發現他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都不會再去找他，也不會再問他。

***

筑：

從那天開始，我倆都沒有再提過那件事。我們聊天時，甚至連小才老師也盡量不提。有時候，他說得興奮時，差點就禁不住要損我幾句，然後就會突然停下來，把話吞回去。

我知道他不是有意的，我也想過對他說其實我不會介意。可是，既然他願意為了我這樣努力，或許我也應該感激和接受他的好意。

就這樣，我們像以前一樣渡過了畢業前餘下不多的日子。我盡力叫自己別想太多，可是每天晚上關了燈躺在床上，它又來了。

我想過讓自己累一點才睡，這樣的話，應該很快就可以睡著了吧？可是，我總是拿起課本就覺得很累，躺到床上卻又精神起來。胡思亂想很久才入睡，第二天卻又覺得睡得不夠。

像這樣溫習，不用說也可以猜得到我公開考試的成績也不會好到哪裡。反正我考得好不好，我和他也不大可能會唸同一所大學，就是進了同一所大學，也不會唸同一科。

怎麼都好，到時候我們都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

我真的不想去倒數，可是我知道我們每過一天，就少一天……

考試過後的那個暑假，可能是我們一起渡過的最後一個暑假。我們常常一起外出，吃飯看電影少不了，更和一班同學去離島宿營和去主題公園遊玩。有時候想不到去哪，我們也會一起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逛個大半天。

可是，有一個地方，雖然我心裡滿想去，可是沒想過真的會去的。只不過，去了到底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我真的不知道……

***

「還可以　纏繞你　幾公里
難為我　容忍我　都是你
捱夠未　捱夠未　一路自虐至死
仍不肯放低你」
《八里公路》──梁漢文/林若寧

***

樑：

那天我和同學們去踢足球，筑雖然不踢足球，可是也被我拉了去。

他一個人坐在場邊，拿著本子寫啊寫，可是看到我走過去，他又把本子合起來。一會兒他又從背包找出一部照相機，朝著我們拍啊拍。

我猜，他一定又是在多愁善感的想甚麼相聚的日子不多之類的東西，真沒他辦法。

天氣這麼熱，踢完球一定要洗澡，想不到那天球場更衣室的洗澡設備竟然剛巧壞了要維修，我下午卻又約了筑去看電影，便問他：「反正我家又不遠，我回家洗澡你等我一下好嗎？」

「我在哪裡等你？」

我沒好氣：「當然是在我家啦！天氣這麼熱，你想在街上被曬成人乾啊？」

「你家沒有人嘛？」

「沒有啊，我媽上班去了。」

「那……」

「有巴士了，快！」

***

筑：

我當然有想過去他家看一下，可是沒想過這麼突然。

我就這樣帶點戰兢又帶點雀躍的跟著他到了他家門口。他用鑰匙開門時，「咦」了一聲。

在我還沒意識到是甚麼一回事時，他已經推開了門，並說了句：「妳怎麼會在家的？」

然後，我聽到一把女人的聲音說：「今天的活動突然取消了，我放假。你呢？這麼早回來？」

「我回來洗澡，待會再出去……對了，我同學會在這等我。」

我慢慢走進去，帶點拘謹的說：「伯母妳好，打擾了。」

她對我笑一笑：「你好，請隨便。」

他把我帶到自己的房間，拿了替換的外衣就去洗澡了。

我仔細的端詳他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這裡，就是他平常和我用電話聊天聊到半夜時身處的地方。

當我坐在他床邊看著他放在床頭的汽車模型時，突然聽到他在浴室裡大叫：「幹嘛浴室裡掛著的內褲都是濕的？妳今早洗衣服了？」

伯母回答他說：「對啊，你沒看到我把晾乾了的都放在你床上了嗎？」

我一回頭，就看到床上的一疊內褲。不知道為甚麼，我竟然有點不好意思。就在這個時候，伯母把房門打開，我立刻心虛的站了起來。

她指了指那疊內褲，對我說：「你替我拿給他吧！」

我衝口而出：「我？」

她笑了一笑：「怎麼了？不好意思啊？你們平常踢球後不是都會一起洗澡的嗎？」

一起洗澡？我怎麼會和他一起洗澡？

我不知道可以說甚麼，只好點點頭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條灰色內褲，走向浴室。

我站在門外：「喂！我拿內褲給你了！」

他打開了門，把手伸出來：「別趁機偷看！」

雖然他在門後，可是我還是從被水蒸汽薰得一片朦朧的鏡子裡看到他壯碩的大半個身軀。

我把內褲塞到他手裡以後就轉過身去，我感到我的臉很熱。一抬頭，卻看到伯母在看著我。

她笑著打量我：「話說回來，你和他其他的朋友好像不太一樣。」

我不知她指的是甚麼：「是嗎？」

「對啊！你看你，細皮嫩肉的，哪像他們手啊腳啊都是傷？而且皮膚也曬得像黑炭一樣！」

我看了看自己白皙又瘦削的手臂：「是啊，我平常……比較少和他們踢球。而且我的皮膚也不太容易曬黑……」

她看著我：「我看你是那些完全不運動的人，對吧？」

「差不多吧……」

「你自己不踢也去陪他們，你們感情真好！」

我有點尷尬：「反正放暑假沒甚麼事……」

「不過像他這樣的人會交到你這樣文靜的朋友，倒是有點出乎意料！」

「……」我實在不知道可以怎樣回答，還好他開門出來了：「我們要走了，快來不及了！」說著跑進房間拿背包。

伯母問他：「這麼趕，你們去哪？」

他在房間大叫：「看電影！」

「只有你倆？其他和你踢球的同學呢？」

他一邊把我的背包交給我，一邊說：「他們沒興趣的！」

他拉著我：「要走了！還發甚麼呆？」

我連忙向伯母說：「先走了，再見！」

她笑：「再見！有空再來！」

他把門打開：「我今晚回來吃飯的！」

在門關上以前，我回頭再看了一眼，發現伯母還是在看著我。她雖然一直在笑，可是她的眼神彷彿能看到我心裡似的。我不敢再看她雙眼，回頭急步走下樓梯。

是我心虛嗎？是我想太多了嗎？

到底我一直以為能騙得過所有人的事，旁人是否其實一眼就能看穿？

***

「期望你忽然　悟覺之時　仍未太晚
期望我忽然　後悔之時　仍未傷得太深
其後淡然習慣　即使不稀罕賠掉時間
我總有天氣餒心淡」
《自欺欺人》──趙學而/梁芷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