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是真的　和別人不一樣
不然我不會那麼感傷
但是我已愛到不能愛　讓到不能讓
還能怎樣　不如倔強」



結果到了那男生的家附近，我再和他逛了好一會。

走的時候，我問他拿了電郵地址。我想，如果真的要找他的話，還是用電郵比較好，因為沒有那麼直接。就像我以前一個大學男同學說起追求女生時，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進可攻，退可守」。

他把電郵地址寫了給我以後，突然說了一句：「現在到我捨不得了……」

聽到他這句話，我心裡湧起一陣罪咎感。原來，他以為我剛剛到家時沒下車是因為捨不得他。

我苦笑：「好了，我走了！」

我一直走，不敢再看他，只怕他又以為我捨不得。

在回家的路上，我不斷的問自己很多很多的問題。我真的要跟他交朋友嗎？那，交的是哪一種的朋友？情人？我會跟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交往嗎？普通朋友？他跟了我這麼久，應該不是要和我當普通朋友吧？無聊時相約一起消磨時間的夥伴，還是寂寞時滿足自己慾望的對手？

我還記得，當我剛大學畢業還在找工作時，也認識過一個三十歲的男人。

他說他因為工作的關係，常常不在香港，所以沒打算要找一個情人。而對於當時還陷在泥沼裡的我來說，也沒可能擁有一個情人。我以為，我和他在這方面很相配，應該可以維持一種完全沒有承諾的關係。

後來，我發現我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在空虛寂寞時，可以很方便地找來滿足心理和生理需求的人。雖然我沒有愛上他，可是我也覺得有點難過，我想，我應該還沒有淪落到非要擔當這樣的角色不可那麼可悲吧？

就這樣，我沒有再見他。

想不到的是，這麼多年以後，事情竟然再次發生在我身上。不同的是，這一次，我是三十歲的那一個。

我當然也會空虛寂寞，或許也想要有一個滿足自己心理和生理需求的人……只是，我會心安嗎？

再說，我心裡那個十多年也解不開的死結又如何？這個拉著我陪他去玩電子遊戲和夾玩偶的小男生，可以替我解開嗎？

我想，以我們年齡的差距，他可能以為會我可以照顧他；只是，連自己的問題都解決不了的我，又有多大能力去照顧別人？

反正他還年輕，復原能力強，而且我們也談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以他的條件，應該很快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一個比我好幾倍的人吧？

雖然他現在可能會有點失落，但總比糾纏幾年以後才發現我從一開始就沒有要和他在一起的打算要好吧？

像我這樣的人，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連我自己都覺得場自己很煩。真的很煩。

一件這麼小的事，我都可以想這麼多，煩這麼久，只怕白頭髮也多長了不知多少根。

算了，就當它是一個不太美麗卻也不很醜陋的邂逅吧！

***

開始了新工作以後，我以為有了寄託的自己會不那麼容易胡思亂想。只是原來像我這樣的人，只要有一點小縫隙，就禁不了會有一絲的思緒慢慢滲出來。

我感覺到自己有點不妥，可是一直壓抑著。

明明早上十時多就簽好了聘用合約，卻藉口約朋友吃午飯而故意讓自己有兩個小時到某棟商業大樓下的商場繞了好幾個圈；明明到處都有麵包店，卻特別在下班後跑去那百貨公司買麵包，讓自己經過那曾經碰過某人幾次的百貨公司門口；明明星期六有空，卻硬是留到星期天才去那學校附近；明明那附近沒有我要去逛的店，卻總是在那醫院門外經過；明明每次在街上看到某一種顏色某一種型號的汽車，我都禁不住瞄一瞄那車牌……我還是裝作不知道自己在幹嘛，還是當作自己只是不經意地幹這些事情。

畢業典禮過後，同學說可以用MSN交換彼此拍的照片，所以我也特地開了一個MSN帳戶。忽然想起，老狐狸（請看《後來的故事》（四）〈遇見另外一個人〉及《當孤單遇上寂寞……》系列）曾經給了我他的MSN帳戶，叫我有空和他聊聊天。

一天下班以後，看到他在線，就和他聊了起來。由於我上一次和他聯絡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他也忘了他曾經告訴我他的MSN帳戶，好像嚇了一跳，剛開始還在想我是誰。

或許，他另外認識了一個和我同名的人吧？

我對他說了我新工作的事，也問了他工作的情況。然後，我又開始覺得有點不妥，好像有些話想說卻又不能說似的……到底是甚麼呢？

不對！我想說的，不是要對他說的……我心裡一直想著的對白，接著應該就是問對方的腳傷怎樣了……可是，有腳傷的明顯不是老狐狸啊！

我這麼雀躍地想要找的，根本就不是他……怪不得我覺得不妥。我只是把自己很想對某個人說卻沒機會說的話，找另外一個人來代替而已。

我真的覺得自己有點變態，也覺得對老狐狸很不好意思。既然這樣想或許是太抬舉自己，可是罪惡感揮之不去的我還是在多說了幾句有的沒的以後就終止了我和他的對話。

那次之後，我也不太敢再找他……

***

個多月以後，一天下班後在街上碰到那二十三歲的「小」（至少對我來說是……）男生，我本來還想和他打個招呼，可是他用帶點怨恨的眼神瞪了我一眼以後就走了。

原來他真的是會在意的……

我有點無奈，可是也不知道可以怎樣做。跑上去跟他解釋？這麼複雜的情況，到底要怎麼解釋？我當然可以編一些很動聽的藉口，可是就算他願意接受我這些所謂的理由，那接下去又如何？我之前想不通的問題，現在不也是一樣嗎？

算了吧！只要他的氣下了，只怕我再在他面前出現，他也不認得了。

那次之後，我再碰過他幾次，可是我沒有再嘗試和他打招呼，裝作看不見就算了。反而是他總是有意無意地繞道到我面前，卻又不正眼看我，然後走開；又或是和身邊的朋友耳語，然後由他的朋友走過來對我上下打量一番。

果然是個孩子氣的小男生……我想，他樣子再好，我也不會喜歡上他。

說起喜歡，朋友曾經問我說，我不喜歡他甚麼？我半開玩笑地說，他的皮膚和我差不多一樣的白皙，也是個不喜歡運動的人，我還是比較喜歡運動員外型的……

朋友白我一眼，說：「你從前喜歡的，不都是皮膚白皙的嗎？」

對啊，我認識吉他手（請看《那年我才十五歲……》至《那年我才十七歲……》）和舞蹈員（《那年我才十八歲……》）時，他們都是皮膚白皙的。（舞蹈員後來變得皮膚黝黑和身型壯碩，實在叫我有點意外，不過也是一個驚喜……）

我可是在認識了某個人以後，才「忽然」喜歡上那些多話的、愛玩的、皮膚黝黑的、高大的、踢足球的……

從那一天開始，擁有這些特質的人，我都會不自覺的特別留意。只是，這算是被吸引嗎？或許我只是在沒有某個人在身旁時，不斷地去尋找替代品而已。

有一次，我看到小男生走進了一個同志釣人的地方。我心裡有點難過，甚至有衝動想要勸導他一下，可是我是甚麼身份？我和他是甚麼關係？我對他認識有多深？或許他想要找的，就是這些啊？

我連自己都勸導不了，還說甚麼勸導別人？

***

就這樣，平淡生活難得地泛起的一點漣漪，再次消失在看似平靜的湖面上。

只是，那暫時隱藏著的暗湧一直都沒有消失。

和朋友一起食飯時，無意間說起我星期天參加舊同事婚禮後經過你以前學校門前時，又不禁在想你會否在裡面踢足球……

朋友聽了，就說我真的是有病……

是嗎？或許是吧！

問題是，這是否只是普通的感冒？是否只要等燒退了就好？

燒得太久，燒退了以後會否還留有後遺症？

***

我以為，我可以一直這樣撐下去。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在你以前學校附近逛街時碰到了一個舊同學。他告訴我說他剛剛才和你還有其他人一起，想不到一和他們分開就碰到了我。

日子、地點和人物都對了，可是就差了那麼一點點的時間……

那一刻，我心裡既失落又氣憤，甚至有點怨恨。我好討厭那種明明近在咫尺卻始終緣慳一面的感覺。

我很不想去接受，我和你並沒有我想像中那像有緣的現實。

我的心情壞到竟然忘了問那同學你有沒有和他們踢足球，你的腳好了沒有……

離開了碰到舊同學的商場，我又禁不住開始在那附近繞圈子。還好，我很快就制止了自己。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一直這樣繞圈子而始終見不到你，我的心情只會更差。

所以，我還是決定回家去了。

只是，這件事其實已經暗暗地在堤壩上留下了一道小小的裂痕……

而令裂痕漸漸擴大的，是另一件讓我措手不及的事。

一天，已經很久沒有跟我連絡的大學女同學（請看《後來的故事》（三）〈白天不懂夜的黑〉），發了一個電話短訊息給我：「一年沒見，你好嗎？發生了一件讓我很傷感的事，很不開心，很想找個朋友聊天，不知道你願意否？」

本來，為了讓她可以早點把我放下，我早就決定對她採取避而不見的策略，可是看到這個短訊息，我又怎能狠得下心不去理會她？

我回覆了一個短訊息給她，說我在下班後再打電話給她。她回覆我說她晚上九時才下班，到時候她再找我。

結果那晚我懷著擔憂的心情等了一個晚上，她也沒有打電話來。

第二天，她的短訊息又來了。她說她前一天晚上哭了，所以沒有打給我，不過她接下來的星期六約了另外兩個要好的女同學一起吃飯，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想，有其他人在，情況應該不會太糟，所以我回覆她說我晚上有約，不過中午可以和她們一起吃飯。

當我把短訊息發送出去以後，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為甚麼她想要見我，只是發一個短訊息就可以？為甚麼我想要見一個人，卻千辛萬苦也見不到？

我其實真的不想把她跟我的關係和我跟你的關係連起來，可是時間巧合得這麼詭異，我又如何能把它們分得清清楚楚？

我當然不可能因為自己見不到你而賭氣不去見她，更不可能因為去見了她就期盼自己的「好心」會帶來「好報」……

我只是覺得自己很失敗，為甚麼這兩段關係都處理得這麼糟？

我想，我又多了一個恨自己的理由。

星期六那天，我和她們三人吃了一頓氣氛還滿好的飯。女同學沒有提起那件讓她很傷感的事，而我也沒有問她。

從她們三人的對話中，我大概猜到是她家裡的事，可是既然她不主動提起，我也免得觸動她的神經，刺激她的情緒。

我想，朋友再好，很多時候也沒辦法替你處理你自己切身的事情。可是他們的支持，卻能讓你勇敢去面對。

我希望這頓飯可以給她足夠的支持，讓她去面對那令她難過的事，卻又不至於給她錯覺，讓她再次過度地依賴我這個一點都不可靠的人……

我更希望，她的燒終於可以退去，而且不會留下太嚴重的後遺症。

至於我自己的病……終於還是從身體裡面跑了出來。

一天早上醒來，就覺得腸胃有點不舒服。我懷疑是前一天吃得太多所以不舒服，便決定不吃早餐。到了午飯時間，好像還是沒有太大的好轉，我就去公司附近買了一碗粥回辦公室吃。

不吃還好，一吃就不行了。

我心知不妙，可是還是一臉平靜、若無其事地走到洗手間，一關上廁格的門，就對著馬桶把肚子裡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下班以後去看醫生，他說是諾沃克病毒感染了腸胃。可是我知道，最重要的病源，並不是甚麼病毒或細菌……

認識了我一段日子的人都應該知道，我很少會病。我不喜歡吃藥，也很討厭整天躺在床上甚麼都做不了，更怕父母過份地擔憂。

每一次發現自己有一些快要病的徵兆，我都會用意志力撐住不讓自己病倒，雖然不至於萬試萬靈，至少也保持著4、5年才病1次的頻率。

因此，當我病倒的時候，不用說都知道，出問題的不單是我的身體，還有我的意志力、我的精神……

有一次是當我完成了一個很麻煩的大項目以後，人一放鬆就覺得身體開始有毛病出現，可是我想我真的是太累太想休息，就完全不嘗試去撐，結果在床上躺了兩天。

而這次是甚麼讓我的防線鬆懈下來讓病菌入侵，我想不用說也可以猜得到。

只是我還不太想去面對，所以第二天我只請了半天的假，下午又撐著去上班了。反正我就是留在家裡躺在床上，也不見得可以好好的睡。

第三天下班以後，我又去了銅鑼灣逛。臨近聖誕節，銅鑼灣到處都是聖誕節的佈置，讓我的「節目症候群」再次發作。本來已經有點空虛的我，在這種氣氛之下更覺寂寞。

當我坐巴士回家的時候，收音機突然傳來了陳奕迅的【綿綿】（請看《後來的故事》（五）〈一樣〉），一首不管在任何時候聽都會讓我想到你的歌曲……

我有點腿軟，可是我不是坐著，而且巴士裡面人很多，四周都站滿了陌生人，背部想要找點東西靠一下也不能。

我握緊拳頭，站直身體，把整首歌聽完。

想不到的是，接下來播放的，竟然又是陳奕迅的歌。這一次的，是我最近在很想很想見到你時，在心裡面反覆唱著的一首歌──【不如不見】：

「越渴望見面然後發現　中間隔著那十年
我想見的笑臉　只有懷念　不懂　怎去再聊天
像我在往日還未抽煙　不知你怎麼變遷
似等了一百年　忽已明白
即使再見面　成熟地表演　不如不見」

十年？對啊，十年了……

鼻子一酸，我感覺眼淚已經湧到了眼眶，差點就在那擁擠的車廂裡、那一大群陌生人當中，哭了出來。

我慢慢轉頭看著窗外，努力地把眼淚忍住了。

可是，我心裡面的話，卻再也忍不住……

那天晚上，我發了一個電郵給認識了我多年的幾位好朋友，告訴他們我最新的「病況」。

電郵發出去以後，我有一點後悔。我相信我只是一時感觸，過幾天心情應該就可以慢慢平復過來。我怕他們看到電郵後會擔心我。

想不到的是，我得到的，不單是那些多年來他們重複了很多很多遍的勸解，更有一些他們平常不會經常掛在嘴邊的親身經歷和切身感受。

讀著他們的回覆，我的感動，實在是難以言喻。雖然我在愛情方面有不少遺憾，可是在友誼方面卻真的是幸運得沒話說。

雖然他們建議的，我不一定能做到（至少在短時間裡面是）。可是就像人家要小孩子背誦那些聖賢的大道理一樣，不是期望他們一聽就會頓悟，而是希望他們把道理記在心裡後，將來或許有一天會用得上。

我不敢許下承諾說我一定會做得到，可是我一定會記住。或許真的會有這樣的一天……

只是到了這個地步，我想否認也不可能的是，我的病應該不只是感冒而已。即使不是絕症，至少也是一個很難治癒的長期病。就是有一段時間看起來沒有表徵，也不代表已痊癒，說不定明天天氣一轉，它又跑出來了。

我想，我早就習慣了它在我身體裡面，如果有一天它消失了，我反而會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原來很多事情的發展，根本不是我們事前可以想像得到的……



***



【愛像一場重感冒】
徐懷鈺

詞：姚若龍　曲：Eric Lee

寫了封信給你　好像依依不捨
剛寄出去馬上就後悔了
多希望郵差能把地址看錯　或是弄丟了

因為你是真的　和別人不一樣
不然我不會那麼感傷
但是我已愛到不能愛　讓到不能讓
還能怎樣　不如倔強

倒數三秒　我會開始努力把你忘掉
有時候愛情就像是一場重感冒　等燒退了就好
找一天將心情當房子好好地打掃
我喜歡每次丟掉多餘的東西　那種輕鬆美好